殘陽如血,從薊州古老城牆望去,八旗織金大纛和蒙古狼頭旗在離城三裡處連成一片。無數衝車和雲梯布置在薊州城四周,旁邊還有牛皮楯車護衛,一台台都像巨獸張開的獠牙。
蒙古騎兵三三兩兩的躍馬接近,毫無目的的對著城頭拋射,嗚嗚的箭響不時驚動城頭明軍。
曠野中馬糞牛羊糞堆積成團,很遠,但城頭依然能聞到刺鼻腥騷。
他們還點燃毒煙不時往城中投射,黃色的煙痕在空中畫出幾道弧線久久不散。
洪歹極大軍已經將薊州城包圍兩天了,但卻沒有實質性的攻擊,連護城河都不填。
在大營中軍帳中,洪歹極拿著半塊葫蘆,往旁邊木桶裡舀水往嘴裡猛灌。天氣太熱,雖然出其不意,但他其實選了個很不好的進攻時間。
稍微解暑的方臉上臉色依然極其凝重,目光又回到了眼前的地圖,明軍的動向和他的情報嚴重不符。
明軍有三支部隊向他逼近,山海關來的那一支他已經派阿濟格和杜度去應對,問題不大,但另外兩隻問題很大。
其中一隻是劉策、張世顯部,本來這隻部隊是在他們身後追趕,洪歹極想過吃掉他們的,但他們半道又轉去順義方向了,伏兵白等了一天。
最讓洪歹極驚訝的是,天津方向來了一隻部隊,據說是明國皇帝親衛。
有說是大明內閣閣老徐光啟指揮的,還有說是登萊巡撫袁可立指揮的,最離譜的是說是明國三歲小皇帝親自指揮的,對這隻部隊完全沒個準信。
而且通州方向來的偵騎數量越來越多,蒙古哨探甚至八旗哨探都死傷慘重,這個方向已經基本半失明了。
洪歹極感覺到寧遠傳來的情報可能出現了極大的偏差,他想在薊州打垮袁崇煥的計劃有些不對了,袁崇煥沒到,天津那隻部隊先到了。
更讓洪歹極拿不定主意的是,明國京營和部分邊軍都到了通州,他的第二計劃繞過薊州打通州也很有問題,強行過去很可能和他們迎頭遇上。
如果不處理天津來的這隻所謂皇帝親衛,他的退路就會被他們切斷,在明國呆得越久越危險。
“大貝勒,阿什達爾漢有情報回來嗎?那隻明國騎兵他吃掉沒有?”
洪歹極的手指敲擊著桌案,目光瞟了眼根本不怕熱還在大帳內烤羊的代善。未知的事情一下增多,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大汗放心,那隻騎兵的將領已經被嚇死,吃掉他們遲早的事。就是這袁崇煥還在山海關拖拖拉拉的,沒有入關,怕是還要等好幾天。”
代善依然信心滿滿,手中小刀割下新烤的羊腿,一邊飲著劫自遵化守備府的窖藏花雕,一邊直接刀刃挑著羊肉送入口中。
帳中幾個漢將麵色都有些不自然,情報的失真讓他們也格外謹慎。一身儒衫的馬國柱先開了口:“大汗,要不通州方向,派大金勇士去偵查一下。”
洪歹極點點頭,蒙古人的確不行,稍遇挫折就不敢去了。這時,洪歹極的書房官範文程有些驚慌的進帳。
“大汗,兩隊蒙古哨探前往廣濟倉都失蹤了。”
這個書房官倒是有些相貌,劍眉星目,高大魁梧,隻是頭上主動留的金錢鼠尾,讓整個人的氣質相當怪異。
他是第一個發現廣濟倉方向有異常的人,對情報相當的敏感,說完話就低頭待命,很是順服。
“多長時間了?”洪歹極也很重視,瞬間抬頭,陰驁的目光聚焦在範文程身上。
“半天了。”範文程低著頭有些小擔心,大汗會不會覺得他小題大作。
“再派一隊。十四,鑲黃旗派幾個人一起去。”洪歹極沒覺得他小題大作,同樣很謹慎,果斷下令。
一直在旁邊看地圖的多爾袞,眉毛輕輕挑了兩下,依然恭敬回答:“遵命。”
同時受命的範文程膝蓋著地,金錢鼠尾搖晃,口中拖出長長的尾音。“嗻!”
被洪歹極一直等待的袁崇煥此時正在山海關城樓上。
城樓上雲卷雲舒,海天一色的風景很美,但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身後一眾文武也不敢多言,袁都督在遼東的威望雖然因為寧遠兵變略有損傷,但依然很大。
“馬世龍真的不來嗎?”袁崇煥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背負的雙手前壓,按住牆垛。
何可綱上前躬身行禮,聲音有些顫抖,遼東有人違逆袁都督了。
“他說,皇帝的旨意是進攻沈陽,不是入關支援。他不來,他要去試試。”
“好膽,本督竟然指揮不動他了。”袁崇煥一聲冷笑,麵色有些猙獰。“真以為皇帝能護著他,看我能不能斬了他狗頭。”
錦州總兵祖大壽連忙上前打圓場。年近四十的他此時正是壯年,英武不凡,一身大紅織金紵絲袍,遼東特有的海東青爪紋軍靴在城頭噔噔作響。
“都督息怒。莽古爾泰和嶽托都等著他呢,他隻會損兵折將討不了好。”
“哼。”袁崇煥冷哼一聲,依然憤怒。
“他損的是遼東的兵折的是遼東的將,不管成敗,本督一定會參他一本。”稍停之後又問道,“聽說毛文龍也有異動?”
“是。他還得到了張可大的支援,不過,建奴方麵有阿敏應對。成敗不太好說。”
祖大壽感覺毛文龍可能有些戰果,他太賊了,阿敏逮不到他的,但也就是些小打小鬨。
“不管他們。趙率教的先鋒到哪了?”
袁崇煥的眉頭緊鎖,皇帝的旨意又沒經過內閣,中旨不遵沒啥大不了。
他想的是,洪歹極搶夠了趕緊滾,自己不想跟他硬碰硬。他在關內多一天,自己的罪就大一點。
無論如何,自己也必須入關了,縱敵的名聲可不太好。
“昨日回報說是到遷安了。”何可綱趕緊稟報。
“好,準備下,明日入關。”袁崇煥點點頭,準備下城樓。
此時卻有慌亂的腳步聲上樓,來人一臉驚慌,跪倒在地。
“稟都督,趙總兵陣亡。”
山海關上的明旗獵獵,仿佛海風吹來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