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在陽光下蜿蜒散去,鮮血在大地上凝固成膏,我大明的粟田雖然被戰爭踐踏,但脊梁不彎的民族,來年耕耘定會豐收。
朱慈炅滿意的從王坤的肩膀下地,腿腳都有些麻了,但娃娃臉上的笑容燦爛。
“備酒,朕要大犒三軍。”
三歲稚童的意氣風發,讓一直觀察朱慈炅的袁可立皺眉不已。
完蛋,皇帝這是要朝馬上天子的路上一路狂奔。
此戰之後,天子威望將震撼四方,幼主繼位的人心動蕩將一去不回,大明皇帝的神性將空前強大。
誰他媽三歲上戰場,還打贏了。
但是,天子有些嗜血暴力傾向,天子麾下的武夫地位在抬頭,這很不好,非常不好。
好戰必亡啊!
除了袁可立,連頭上搭塊布的徐閣老都對皇帝畢恭畢敬,看向那小小背影的一雙雙眼睛都在放光。
大勝,全殲啊。
大明有多少年沒有打出這麼漂亮的戰鬥了?
唉,其實就一個多月,昭武衛三百多人在大內全殲了三千旗手衛。
“快,快,快。沒見過血都給我拉上去,打掃戰場。尤其是要把馬給我全部追回來。”
孫傳庭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雖然是以多打少,但望著稀疏到幾乎不見的敵軍身影,全殲已經無疑,哈哈,我孫傳庭從此也算大明名將了。
“得令。”皇驍衛的方懋昌第一個站出來,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保護皇帝,這場戰鬥連湯都沒得喝。
指揮使剛接令,黃得功,劉肇基就已經帶人迅速衝了出去,想要去找找有沒有漏網之魚,多少吃上一口吧。
朱可貞反應慢了,昭武衛還有很多人沒有見過血呢,他們可是皇帝的第一強軍。
“昭武衛整隊,跟我來。”
一瘸一拐回來的汪起龍與他錯身而過,看向孫傳庭,“孫參謀,我還算昭武衛的吧?”說完就想轉身。
“回來。陛下身邊要留人。”
雷霄衛不是已經放了好多炮了,你們上去搞啥,但孫傳庭又有些疑惑的看向他的腿。
“你受傷了?”
汪起龍不想說話,太氣人了,但這完全是自找的。也怪腳法太臭,一腳乾翻一門炮,然後腳指頭都腫了。
朱慈炅一句話,後勤營更忙了。
他們本來在幫助救治傷員,現在又要去清理馬肉,準備酒菜。
不過他們人多,也不算難。仗都打完了,隸屬後勤營的人都還沒有完全到齊呢,這還是被袁可立暴揍後的成果。
後勤營有些擔心運來的酒不夠,張介賓和傅山要去了好多,還是沒有兌水的烈酒。
倪元璐強忍著各種不適,派人去喊廣濟倉開城門,想問他們裡麵有沒有酒水。
廣濟倉裡的確有些存酒,但守軍太尷尬了,他們用條石把城門堵死了,堵得太死,現在累死都打不開了。
守軍參將正考慮要不要撤城牆呢,好像城牆比城門好弄。
如果不是朱慈炅根據設計圖紙知道廣濟倉有八條暗渠,單憑他們堵死城門,一定以為他們是大大的忠臣。
隨著驤雲衛押解三百多蒙古俘虜回營,戰爭的硝煙開始退卻。
金蒙聯軍真正逃離戰場的人絕對隻有個位數,皇上看他們表演騎射的主意太有遠見了,逃跑的敵人在激烈戰鬥後,烈日炎炎下都變成了軟腳蝦。
失敗的恐懼加成,汗臭和檀腥交織的蒙古長袍下,瑟瑟發抖的身體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跪地乞命者不在少數,不過指揮使未戰先亡的驤雲衛士兵一肚子鬼火,他們的三眼銃沒少砸爆那些已經蒼白無力的可惡麵孔。
連盧九德這個太監都砍了幾顆腦袋,一身甲胄上沾滿鮮血,他也是第一次上戰場啊,確實天賦異秉。
能有三百多個俘虜,完全是因為額爾德尼囊蘇的原因,他覺得大明也許也需要蒙古騎兵。
林丹汗敗了,投降金人,金人敗了,投降大明,這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他的投降讓驤雲衛有點不好出手了,誰也不知道上麵的想法,他們死掉的指揮使也是蒙古人後裔啊。
出營誘敵的衛所兵有點慘,五個千戶都折了,兩千多人隻回來了七百多人。
此戰大勝了,他們的臉色卻是茫然的,勝利似乎和他們關係不大。
這要怪孫傳庭,戰前一番動員,什麼大明皇帝在看著你們,什麼首戰為勇,結果他們卻是炮灰。
再看看新六衛的裝備,對比自己身上的這一身襤褸,都是大明軍隊,憑什麼?
老兵閉眼躺平,空洞的目光望向天空的太陽,很刺眼,卻離得很遠。
新兵臉色蒼白,拄著斷了槍頭的木棍,淚水在眼眶打轉。回到衛所怎麼向二嬸交代啊,大丫才五歲,二娃才兩歲,也當不了兵啊。
鎮嶽衛是傷亡第二大的,他們有三百多人陣亡還有五百多人受傷。
指揮使陳震亨提著頭盔,臉上還有血珠,也不知道是彆人的還是他自己的,反正他沒有感覺。
他對著腿腳都還在打顫的士兵挨個擊胸鼓勵。
“好樣的。”
“小夥子不錯。”
“記住這種感覺。”
“哇……”一個士兵被陳震亨大手一拍,再也忍不住,早上吃的東西一股腦全噴了出來。
陳震亨躲避不及,裙甲上瞬間變色。
時間停頓了,這場麵好尷尬,然後是哄堂大笑,陳震亨也樂了。
“吐,給老子狠狠吐。”
第三個接戰的雷霄衛,除了他們的新指揮使汪起龍嫌棄戰果不夠大自廢武功外,居然連傷員都沒有。
他們基本沒有直接接觸敵人,開炮後敵人就跑了,他們連戰後反應都比彆的人來得小。
熾羽衛反而有十來個人戰死,還有不少人受傷,逃亡中的金蒙聯軍還是有人回身反擊的。
他們殺人最多,場麵駭人,又是衝鋒急停什麼的。
戰後很多人直接坐在血泊中,身體發抖,連路都走不動了。
吐了一輪又一輪,黃水都吐出來了,握著魯密銃的手指卻很長時間都張不開,抽筋了。
皇驍衛和昭武衛打掃戰場時,開始還以為他們受傷了,抬回營地才發現沒事。
皇驍衛和昭武衛沒有參戰的人員同樣沒有逃脫戰爭的懲罰。皇驍衛稍好一點,因為他們中有人上過戰場。
他們穿行在滿地各種各樣的死人之中,到處都是內臟清晰可見的大洞,不知主人的殘臂斷手,沾在粟莖上的黃色臟液和可疑白漿。
硫磺味和血腥味在烈日下蒸騰發酵,失去主人驚恐轉圈躲避的戰馬踏碎人骨,一不小心踩上就能濺一身的血泊。
他們要在這樣的環境中,搬運屍體,區分敵我,剝掉戰甲,收集兵刃箭矢,偶爾還有“屍體”能活動一兩下的驚嚇。
隻有他們才清楚,打掃戰場比戰場廝殺更折磨人。
突然,一個昭武衛士兵的眼睛一頓,一具蒙古屍體懷裡的一件小衣服讓他目光凝固,沾滿血泥的手指停在空中。
那是天子的十二紋章常服,而且這尺寸隻能是朱慈炅的,還不是新的,除了血腥刺鼻,還留有寶和皇家特供香皂的茉莉花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