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東暖閣其實離大殿挺近,這裡就是小皇帝新機構侍中司的辦公地點。
侍中司其實挺忙的,尤其是資曆最輕的黃錦。這位與嘉靖朝大太監同名同姓的進士,很明顯被小皇帝記住了名字。
黃錦是廣東人,殿試名次屬於掉車尾的那種,但他考上了庶吉士,所以在翰林院繼續深造。然後就在翰林係統內苦熬了,人倒是挺勤快的。
天啟帝選太子屬官時,沒有選上他,名次太低了。但翰林院瞬間空了不少位子出來,黃錦是翰林院的自己人,當然被提拔,先是史官,而後編修,擬旨,天啟遺詔他都有參加。
就在他以為再混十年外放就能做侍郎時,前翰林院的那批考試高手又卷回來了。然後黃錦就被下放中書了,調到內閣當值,這其實也挺好,能學到實務,還有大腿可以抱。但剛上手熟悉,一紙調令他又成了信王府長史了。
有翰林給親王做長史的嗎?黃錦開始覺得欺負人,都有點想掛冠而去了,又舍不得。其實信王也就十多歲,勉強算成年,也挺好相處的。
不過,黃錦很快發現,工作重點不在信王長史,而在那個他以為是小機構的侍中司。天啟帝對弟弟很好,信王府配官很齊整,基本不需要黃錦做啥。
侍中司就慘了,八個人,四個親王,另外三個資曆都比他強,再加上他的官話帶著“鳥語”,讓人聽著就費勁。瑞王爺特彆不喜歡和他說話,於是,他就成了打雜的了,跑通政司,跑內閣,跑六科,跑天工院——這個就在隔壁,但也要跑。
他從來沒有想到當官還能這麼累,關建是他不單單跑外聯。信王這個小年輕還對各種奏折都特彆感興趣,又精力旺盛,這讓他幾乎要把侍中司的所有事都要複盤一遍。再加上本來就分配給信王的事,讓黃錦忙成了一頭牛。
才幾天時間,他就感覺精神已經被掏空了,連漂亮小妾都打進了冷宮,下班回家隻想躺。不過有失必有得,他能考上進士,那怕倒數幾名都證明了資質不凡,隻要這麼乾上三年,他覺得就算閣老自己都能勝任。
早上上班時的登聞鼓嚇了黃錦一大跳,不過他沒心情管這些,通政司又沒送奏折過來,他得自己去拿。通政司的人對他們侍中司可沒有好臉色,因為他們的出現讓通政司的工作憑空增加了一倍。
他黃錦又不是閣老的孫子尚書的兒子,憑啥讓人高看你。從通政司忍氣吞聲回來,看到殿門口綁了個人,黃錦大驚,還想再看被劉鴻訓一把拉了回去。
“找死啊,彆看。又要出大事。”
進殿的黃錦驚愕的看見四王今天居然都在,沒有遲到。
瑞王是所謂的大納言,但他隻想被當成豬養,小時候就爭不過兩個哥哥,早就躺平了。交泰殿那一夜,被衛時忠一腳踢碎了最後的幻想。
天啟時,本王就是皇叔,現在本王升級了,是皇叔祖,隻要不去想那個位置,就算犯點傻,貪點錢,誰還能把本王剝了似的。
崔呈秀的當廷指控,朱常浩就覺得那個白癡單純是想掃皇帝麵子,跟自己毛關係都沒。本王當初送禮不就是看你權力大,目的隻是想讓你幫說說好話,又不是真勾結朝臣要做點啥。本王清白人,不怕你們潑臟水。
但看著崔呈秀真被剝了,朱常浩還是挺害怕的。尤其是那個殺千刀的衛時忠,又來瑞王府找他“聊天”,還要查賬,朱常浩都快瘋了。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和小皇帝單獨聊聊了,怎麼小時候那麼可愛,當了皇帝後一下就這麼恐怖了。叔祖身體不好,你彆嚇我,把我嚇死了,你也麻煩。
特意早起上班,小皇帝不要自己當豬,想讓自己當牛馬,那就得有點牛馬樣。結果一通登聞鼓,直接把想要裝個牛馬樣的朱常浩三魂嚇走了七魄。
朱常浩也有點憤怒了,這幫人想搞什麼事?
頭天禁衛軍火並,第二天五軍營攻打皇店。你們要乾啥?他喵的,有資格的都在本王身後,你們不會想去請洛陽那位吧?
一群瘋子,竟敢覬覦我小侄孫的位置,老虎不發威你當我病貓呢?然後瑞王爺挺著大肚子想到乾清宮給侄孫撐腰,剛出門就看到錦衣衛“護送”著陽武侯和一個太監進宮。
朱常浩“喵”了一下下,就縮了回去。
“侍中司今天工作挺多哈,大家努力。”
小皇帝的特彆早朝下朝了。朱常浩坐在天啟帝的禦書房當初安放禦座的位置,雖然禦座早搬走了,但同樣讓朱常浩有種從內到外的爽感。
他舒服的躺在靠椅上,有點想睡覺,太早起果然不適合本王。
這張椅子還是從仁壽殿親娘周太妃那裡要過的。說實話,親娘不受萬曆帝的寵,隨便封了個端妃,大哥和大侄子都當她透明人,唯有小侄孫不錯,加了個太妃的尊號。
“五哥,你看這個朱存樞怎麼會事?他是真病還是裝病?”朱常潤拿著奏折進來,打擾了瑞王爺的睡意,特討厭。
“秦王?”朱常浩沒好氣的接過奏折,“你五哥又不是神仙,單憑奏折就知道他是真病還是裝病?他們什麼意見?”
慧王爺本就不想管的,上有五哥下有秘書,關他屁事。“說是宗室事務,讓我們處理。”
“這幫混蛋,皇上白給他們發薪了。”朱常浩更討厭文官把事情推到他頭上,怒氣值直接拉滿。
“朱存樞是太祖子孫嗎?生病?隻要還有一口氣,抬都給本王抬到孝陵去,讓他到孝陵前去死。”
朱常潤嚇了一跳,趕緊勸說。“五哥,萬一要是真病,死在路上,傳出去可不太好。這混蛋連兒子都還沒有,他一死秦藩世係可又要動。”
朱常浩抬眼看了朱常潤一眼,“你是大宗正還孤是大宗正?皇上說了,太祖三百年誕祭是第一大事,朱家子孫都得去,不去就不是朱家子孫了。你以為我倆跑得掉,這一趟,本王少說掉十斤肉。本王都沒有叫苦,這幫不孝子孫,啥花樣都能玩出來。裝病,你信不信你要敢批假,明天就有一堆斷腿的,生兒子的。”
朱常浩十分滿意自己的睿智了,一眼看穿,本王才不是那麼好騙的,小老弟,學著點。
此時,天工院中書翁鴻業過來了,拱手見禮。“瑞王,慧王。陛下有旨。”
朱常浩趕緊起身,和朱常潤一起跪立聽訓。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朕紹膺鴻業,統禦萬方,凡勳戚貴胄,當恪守祖宗法度,以忠勤事上。今據奏報,陽武侯薛濂罔顧天憲,擅發京營勁卒,戕害皇家產業,僭越兵權之禁,已犯《大明律·兵律》"擅調官軍"條、《刑律》"謀大逆"款。勳臣失範,綱紀蒙塵,朕心實深痛之。
著宗人府大宗正、都察院左都禦史、五軍都督府左都督,並三法司堂官,即日三堂會審。特命瑞親王朱常浩總理案牘,領銜勘問。凡涉事將校、經手文書、涉贓錢糧,無論品秩高低,皆須嚴究細查。按《皇明祖訓》"勳戚不法,罪加三等"之製,據實擬罪上聞。
其皇店遭劫諸事,著順天府會同錦衣衛勘驗損失,造冊具本。五軍營提督及兵部職方司郎中,俱停職待參。此案務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使天下知朝廷憲章之重。
欽此特諭:凡三司會審,必五日一奏,不得遷延。倘有徇私舞弊、玩忽職守者,必以同罪論處。內外臣工,各宜凜遵。”
朱常浩腦袋如同被大錘撞了一下,睡意瞬間飛到九霄雲外。我的老天,孤沒審過案啊,這還是謀逆案。
腦袋低垂,肚皮著地,伸手接旨,口中無奈,“臣遵旨。”
不用去南京瘦身了,這件破事本王就得瘦二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