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也是大內一座主要的宮殿,前殿後寢,東西配殿,花園罩樓應有俱有。這裡曾經是穆廟的太,離文華殿很近,所以也叫東宮,慈禧太後就是東宮太後。
朱慈炅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因為這裡一直沒有人住。
慈禧太後夜間住在乾清宮,白天才來這裡,甚至留在這裡的時間都不多。
她有時白天去慈寧宮做慈安太後的吉祥物,或者在慈寧宮西配殿福寧齋逗弄小玉寧長公主,那小公主可比小皇帝可愛太多了。
不過最近情況有變化了,慈寧宮那邊外朝人來人往的,太妃們都不高興往那去。
於是低調又奢華的慈慶宮迅速成為所有人的最愛,慈禧太後也比慈安太後容易相處。
甚至鄭太皇妃都抱著病體出來和眾太妃一起切磋砌磚技藝,搞得慈慶宮迅速人氣爆棚,歡聲笑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天天有慶典呢。
是的,雖然高起潛和邱致中不幸“陣亡”了,但他們的工作還是非常漂亮的完成了。
“重啟麻將”迅速流行於後宮,並繼續向勳戚命婦們擴張,因為小皇帝太小,她們甚至敢通宵留在慈慶宮。
朱慈炅才三歲,但毫無意外他已經完美繼承了大明皇帝光榮的傳統。
蟋蟀皇帝,道君皇帝,木工皇帝在這一刻靈魂附體!
“麻雀皇帝”完美代表了大明皇家悠久的曆史和傳統,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是一個人!
“參見皇上。”以郭太妃為首,慧王妃,遂平大長公主,成國公太夫人,昨夜通宵局的四位戰將都有些憔悴。
朱慈炅看到姑姑,突然明白了早上為什麼會多個駙馬想叩闕。
想安慰這四位受驚嚇的女將,一時又不知道說啥。若不是任太後暈倒送到這裡,她們深夜“血戰到底”都未必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
“平身吧。慈慶宮有準備早膳嗎?讓幾位吃點再回去休息。郭太妃宮裡昨夜好像遭賊了,郭太妃回去清點下,看看有啥損失報到司禮監。遂平姑姑也早點回家,駙馬都追到大內來了。”
朱慈炅越過四位“麻神”,向後麵寢宮走去。
薛紅在寢宮門口熬著藥,見到朱慈炅上前行禮。
朱慈炅擺擺手,不顧可能的燙手,上前揭開藥罐,嗅了下,濃濃的藥味讓他眉頭微皺。
“誰開的方子?不是說聖母隻受了驚嚇嗎,需要吃藥?”
薛紅不明開口,“是太醫院的安神液,陛下小時候也喝過的。”
朱慈炅差點無語,的確,那時沒啥反抗力,被迫吃了不少這鬼東西。
“張景嶽先生今天可能在西苑忙,你抽空去問問他。聖母不需要吃藥,是藥三分毒。彆熬了,倒了吧。如果聖母醒過來要喝藥,你就拿房袖榨的那個黑乎乎的葡萄汁兌開水給她喝,我看顏色挺像的。”
薛紅張大小嘴,沒了主意。看向王坤,又看向榮老公,兩個人都覺得好笑,低頭不語。房丫頭榨的那東西,除了她自己所有人可都不吃,彆管她說得再好,那模樣太恐怖。
朱慈炅說完就進寢宮,任太後驚嚇一晚上,這會兒已經睡著。朱慈炅看她麵容沉靜,呼吸平穩,氣色也並沒有太差,沒有驚醒她,打量了下四周就悄悄退出了。
今晨這場“問安”的重點在慈寧宮。
越過慈寧門廣場,穿過正殿,便看到參天古柏下,張太後倚樹站立。
她沒有在含芳殿等著朱慈炅,而是來到了兩殿之間的空地。
朱慈炅恭敬磕頭,“兒臣見過母後,給母後請安。”
張太後剛開口說出“皇帝——”二字就看到朱慈炅已經起身了,臉色頓變,原來皇帝對她的不滿都不帶偽裝了啊。
“皇帝很久沒來哀家這了吧?”
朱慈炅將視線轉向過道兩邊的古樹花草,很平淡的語氣,“也沒有多久,就幾天。”
朱慈炅走向旁邊的花台,抓住一株芍藥花,嗅了嗅,一瓣一瓣的剝著花瓣。
“母後,父皇駕崩那天,我陪著父皇在花園裡。父皇要我牢記,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染指軍權,但凡有人有這苗頭必誅之。父皇又跟我說,聖母農家出身見識淺,有不決之事多聽聽母後意見。朕現在有不決之事請教母後:若染指軍權的人是母後,朕該怎麼辦?”
張嫣瞬間傻眼,仿佛有什麼東西刺破心房,淒然一笑,“炅兒將母後誅了就是。”
朱慈炅轉頭看著她,一大一小兩個人四隻眼睛都毫不退縮。朱慈炅露出冷酷的笑容,在他稚嫩的小臉散發著寒光。
“朕殺不了母後。不過朕可以將太康伯族誅,母後覺得可以用印不?”
張嫣難以置信地凝視著眼前這個頭戴金絲翼善冠的孩童: 那個在繈褓中開口喚她"娘"的粉團兒, 那個讓她用金線刺破指尖縫製蟒袍的蹣跚稚子, 那個伏在她膝頭撒嬌討要蜜餞的頑皮幼童, 那個握著她手臨摹《出師表》的天才學生, 那個她親自扶著邁過乾清宮門檻的帝國新君, 此刻竟用最天真的童聲說著最誅心的話語……
“那個張介賓不是教過你了嗎?印就在仁壽閣,你自己去拿吧,沒人可以阻止你。”
張嫣轉身扶著古柏,背著朱慈炅,眼淚止不住的流。
朱慈炅呆住了。他以為張嫣敢調兵,他需要麵對的是呂、武那樣的政治強人,他已經有硬剛到底的準備了。
但現在——
張嫣哭了,當著他的麵,才說了兩句話。
朱慈炅設想過母後會暴怒訓斥,會冷言譏諷,甚至可能摔出玉璽示威——獨獨沒料到這位一直雍容華貴的太後竟會當眾落淚,他這個不孝子逼哭了老娘。
他感到腦門上的金絲翼善冠有點重,額頭有點冒汗,悻悻的上前拉著張嫣那繡著百鳥朝鳳的翟衣裙角,小聲喊道:
“母後。”
張嫣甩開他的小手,帶著哭腔:“走開。”
一直自認為智慧超人,見識絕倫,手段無敵的大明小皇帝六神無主了,他倉皇四顧,王坤、高時明和宮女都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這對天下權勢最大的母子。
在朱慈炅兩輩子的經曆中也沒有找到能完美應對的方法,他絞儘腦汁,才拿出了最大的誠意,跪在張嫣身後。
“母後,孩兒錯了。”
張嫣似乎是已經發泄完情緒,銀牙緊咬,一字一頓道:“皇帝沒錯。哀家隻是哭我的炅兒沒了。”
張嫣擦乾眼淚,恢複了平素的高冷。“你若不跪,真有這份帝王的決絕,哀家交權給你又如何?但你跪了,你就還是個孩子。
你太信任張介賓了,哀家承認他很有能力,也很有見識,但他不是純臣。那怕是他拿給你皇店經營方案,也是藏拙掖著的。這樣的人,你是把握不住的。
所以哀家寧願皇店少賺點,也不能容他隨意布置後手。
不過,你又引入了劉一燝,這很好。雖然哀家深恨這個人,但他對你是有用的。”
跪在地上的朱慈炅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說這兩個人都能為自己所用,說皇店實際是自己在主持,張太後會覺得自己瘋了。
他絕對沒有想到,當初讓張介賓來給自己做“坐堂醫生”,外朝的人精能騙到多少人不好說,但張嫣是絕對上當了。
她以為,張介賓在借助小皇帝的手改變朝政呢,對張介賓充滿了警惕,尤其是皇店的事他對張太後說得不清不楚之後。
朱慈炅有些失落魄,“兒臣謝過母後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