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神情冷漠的看了跌坐一團的文震孟,伸手讓方正化牽著自己,下了寶座,走下禦階,在眾目睽睽中來到黃立極麵前,要到他手中官帽。
“黃先生矮身。”
黃立極怔怔的看著小皇帝,忍不住老淚縱橫,低著頭顫抖著跪了下去。
朱慈炅親手幫他戴好,係好,還係了個蝴蝶結。
殿上群臣都傻了,一時間各種羨慕嫉妒恨啊!
黃立極,他怎麼配?
天子降階啊!
朱慈炅表演完,回到禦階,將朱批後的彈章扔給文震孟。
“請文卿代朕燒給文征明先生。文采很不錯,想象力豐富,適合寫成市井小說。”
文震孟打開看到小皇帝的字跡,與當初流傳出來的在孫承宗書房見過的已經有了明顯區彆,不歪不斜,很方正了。
見到那不對文的對聯,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噴出,暈了過去。
這情景很像天啟帝都到錢龍錫彈劾三大殿的奏折。
方正化上前一步,將文震孟抱起,交給他揮手招來的兩個太監,“送太醫院。”
黃道周上前的腳步停下,目光轉向排在文臣之首的劉一燝和第三位的孫承宗。
劉一燝依然閉目,似乎驅趕太後已經用掉了他全部功力,他此時是個武功儘失毫無還手之力的老頭。
孫承宗歎息了下,搖搖頭。彆折騰了,小皇帝還是太子時,套路就很多,路子很野的。
但劉宗周不依,依然站了出來。
“皇上是要堵塞言路?”
朱慈炅笑了,小臉天真而驚訝,“吏部尚書是言官?朕怎麼不知道?對了,堵塞言路是什麼罪名?是不是要殺頭?”
群臣中終於有人笑出聲。
孫承宗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站了出來,“監察禦史何在?再有人擾亂朝會,叉出去。曹孕一,管好你的人。”
曹思誠上前一把扯著劉宗周,將他拉回隊列。
一時四下皆靜,隻有那本染血的彈章孤零零的留在殿中。
很多人看向小皇帝的目光都變了。皇帝這個性格,要追溯到武宗,皇帝的急智,恐怕要比肩世廟。
可他才三歲啊。該如何應對這位主,他兩次朝議就搞掉兩位吏部尚書,小皇帝和天官犯衝吧?
王永光還待在詔獄,但文震孟已經社死了。今日之事,一散朝就會傳遍大江南北,三歲小皇帝手撕文狀元的故事甚至會被青史演繹,文震孟流芳千古了。
朱慈炅壓抑的心情得到了釋放,可能這就是文震孟打斷他思路唯一的正麵作用。他在方正化的幫助下坐回寶座,以手托腮,小臉上沒有懟翻尚書的得意,反而是更多的迷茫。
“劉先生,朝議不決,朕意是再下到督撫,尤其是南方各省督撫。讓他們結合本地情況提出施行中可能遇到的困難和具體解決方案。不要搞一策通用,要因地製宜,允許地方有靈活手段。”
朱慈炅稍頓了下,又掃視群臣,繼續道:
“當然,誰要是隻會空談這個該斬那個該殺的,朕覺得他就該殺。國事艱難,朕希望諸卿精誠團結,莫要空談誤國。”
劉一燝睜眼出列,拱手,“陛下聖明。臣意是督察院也派員下到地方,不能是他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北糧緊缺是事實,南稅改本色也是良策,但必須嚴防良策變成害民之策。”
朱慈炅點點頭,又看向情緒半天沒調整好的黃立極,“黃先生以為呢?”
黃立極趕緊出列,幾乎自己絆了一跤。穩住身體,拱手道:“陛下的旨意和劉閣老的補充,臣均無異議。臣提議,應該允許官倉平價易糧,非種糧戶可以直接在官倉易糧納稅。”
來宗道出列了,反問道:“如此,改製意義何在?恐怕所有人都會到官倉易糧?”
黃立極分辨,“老夫不是說了嗎?限定為非種糧戶。”
戶部尚書郭允厚也出列了,“那就必須要按陛下因地製宜的旨意,給各府縣定下嚴格的目標。”
新任工部侍郎李之藻也出列:“皇上,諸位大人,尚需留心槽運。臣意,皇上能否同意租用吉慶的天啟車船,以作補充。”
朱慈炅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他喵的這才是朝議的樣子。但吉慶已經不在他掌握了,他想了想,看向勳貴陣列。
“定西侯,吉慶現在似乎是你的人在負責?他們有多少車船?”
定西侯蔣秉忠整個人都傻了。他隻知道吉慶運輸很賺錢,隨便扣點漏點就不少,哪裡知道具體經營。更讓他想不到的是,他的人前天才接手的,今天小皇帝就知道了,還當眾問出來了。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身為武勳的他竟然怕了,他出列跪倒,低頭回話。
“臣……臣不知。”
短暫和諧的氛圍瞬間凝固,隻有蔣秉忠汗水落地的聲音,他祈求的目光偷偷望向英國公。
張維賢歎了口氣,這倒黴孩子連話都不會說了,還這麼貪,他隻好出列。
“陛下,定西侯府剛剛接手,還未理順。不過,皇店本就是陛下產業,朝中若有所需,隻要陛下點頭,相信定西侯定會全力支持。”
蔣秉忠趕緊點頭,“是是是。”
肥胖的身體跪在地上,好似一坨爛泥。
朱慈炅看著他,神情再度冷漠。
“起來。涇國公若地下有知,不知道怎麼看你的不知?丟人現眼!”
涇國公便是初代定西侯蔣貴,一生南征北戰,從小兵打成大將,隨英國公打過安南,隨成祖征過漠北,敗鬆潘,破韃靼,征麓川,可謂大明一代英豪。
蔣張兩家關係從一開始就不錯,世代聯姻之下,幾乎就是一家了,所以張維賢會幫他緩頰,這也是大明勳貴的常態。
朱慈炅目光看向已經站在盤龍柱子邊上的幾個破格入殿的天工院中書,“中書記錄朝議,整理成文,內閣再議。”
倪元潞作為代表應是,這一議題就此中止。
各歸朝班,內閣本來還有朝議,但見小皇帝這個樣子,孫承宗和來宗道對視一眼,互相搖頭,都不出列了。
王體乾看到內閣六部似乎都不想再在今天討論大事了,發生的兩件大事足夠消化好一陣了,也想趕緊結束這場風暴。於是開口:“有事啟奏——”
在勳貴集團身後站立的錦衣衛指揮使衛時忠,一身飛魚服站了出來。
“臣錦衣衛指揮使衛時忠有奏。經錦衣衛聯合東廠查明:兵部尚書崔呈秀犯有遼餉貪弊案,賣官鬻爵案,走私通敵案。奏請聖上裁斷。”
朝堂再度嘩然。
崔呈秀臉色煞白,盯著衛時忠,快速盤算著,求助的目光投向聖眷正濃的黃立極。
黃立極臉色麻木,根本不敢有異動。他不過收了些冰敬炭敬,你連遼餉都貪,還走私,自己找死,誰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