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納爾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隨即像看見老鷹影子的兔子,紛紛縮回自己的屋子裡去了。
樓下向佩蒂提出無理要求的租客,也收了聲音,躡手躡腳地鑽進了房間。
等看到萊昂納爾的身影出現在廚房門口,佩蒂這才放下戒備,帶著哭腔驕傲地說:“索雷爾少爺,我沒有讓任何人碰您的雞湯。”
萊昂納爾點點頭:“乾得好,佩蒂!”
然後掀開湯鍋的蓋子,頓時一股比剛剛還濃鬱數倍的香氣飄散開來,幾乎要從這座不大的公寓溢出去。
萊昂納爾不禁發出讚歎:“散養老母雞的味道,果然不是45天出欄的白羽雞能媲美的!”
等白色的霧氣散去,油脂稠厚、色澤金黃的雞湯上漂浮著晶瑩剔透的蘿卜塊和雪白的蘑菇片;而那隻灰母雞更是已經展現出它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善意——
黃澄澄的雞皮已經變成半透明狀,皮下豐腴的肉體若隱若現,呼喚著饑餓的腸胃來快點享用它。
佩蒂忽然晃了一晃,就要暈倒過去,小小的肚子響起了一聲響亮又悠長的“咕~~~”聲。
然後她就看著萊昂納爾竟然把燉得幾乎化掉的洋蔥、芹菜從雞肚子裡掏了出來,毫不珍惜地扔進了垃圾桶,幾乎忍不住要說:“少爺,這些可以給我吃。”
接著又看到萊昂納爾往雞湯裡麵放了一把意大利麵……
十分鐘後,餐廳的桌麵上就放著兩碗香噴噴的雞湯意大利麵,每碗裡麵的肉都堆得高出了碗沿。
佩蒂有些震驚地看著餐桌,一時不明白少爺怎麼有辦法同時吃兩碗麵……
萊昂納爾用刀叉卷起幾根麵條,忽然發現佩蒂還站在一旁,有些奇怪:“坐下來一起吃啊!”
佩蒂有些震驚地看著萊昂納爾,又難以置信地看向桌上的雞湯麵——這是我的?
要知道她跟著父母吃馬丁太太的包餐,都隻能得到大人不要的邊角料,經常一頓飯完了還是半饑半飽。
整個法國——不,整個歐洲,也沒有聽說哪家的仆人可以和主人在一張桌上,吃一樣的食物。
就連在一旁的起居室裡烤火的馬丁太太都被萊昂納爾說的這句話震住了——作為一位年過六十的本地老人,她見識過了巴黎半個多世紀浮浮沉沉。
喊著“人人平等”這樣漂亮口號的革命者、政治家的宣講她也聽多了,但沒有真見到誰有錢了會不請一堆仆人來伺候自己,更沒有見到哪個有錢人會讓仆人上桌和自己一起吃飯。
但萊昂納爾的那句話實在太自然了,沒有一絲做作,仿佛這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佩蒂遲疑地坐了下來,屁股隻敢沾著椅子的邊緣,隨時準備萊昂納爾說一聲“我是開玩笑的”,然後繼續站到自己該站的地方。
但是萊昂納爾隻顧著呼呼吃麵,根本沒有抬頭管她。
佩蒂鼓足勇氣,拿起叉子卷起麵條,送進口中——一股難以言說的香氣充盈著口腔,舌頭都仿佛要融化了
再懷著忐忑的心情吃了一口肉,美妙、彈牙的質感與更為強烈的肉香讓大腦都變得一片空白……
一碗麵,佩蒂足足吃了二十分鐘,整隻碗更被舔得乾乾淨淨……
放下碗,才看見萊昂納爾關心地看著自己:“吃飽了嗎?還想吃的話,就去鍋裡盛……”
佩蒂連忙張嘴,想說一聲“不用了,少爺!”——結果話沒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長長的飽嗝……
又是一個周一早晨,萊昂納爾準時來到索邦學院。
門口依舊是馬車交際的盛會,隻是現在他再從公共馬車上跳下來,已經沒有人敢取笑他了。
不僅僅是因為怕了他的毒舌,更是因為學院一霸阿爾貝·德·羅昂突然轉了性,不僅不再欺負萊昂納爾,甚至放話讓其他人也不準碰他。
所以同學們普遍猜測,萊昂納爾至少是被哪個伯爵夫人看上了,才會讓傲慢的阿爾貝才如此忌憚,紛紛投來羨慕、妒忌的目光。
懵懂無知的阿爾卑斯淳樸青年萊昂納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覺得今天身邊洋溢著一種奇怪的、溫暖的、曖昧的氛圍……
第一節課照例是泰納教授的《法蘭西文學源流》,因為感冒缺席請假了一周的老教授今天火力全開,一上課就連續問了他三個問題,把萊昂納爾的汗都問下來了。
雖然憑借著上一世的學問積累應付過來了,但萊昂納爾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自己今天明明沒有遲到,也沒有和阿爾貝在課堂上鬥嘴,泰納教授怎麼就對自己有這麼大意見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沒能為難住萊昂納爾的泰納教授心有不甘地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地離開了。
更奇怪的事發生在下午——一下課,萊昂納爾就被學校的教務長杜恩先生給給叫去了辦公室,同樣引來了同學們的議論紛紛。
“複活節前的「詩會」,你知道吧?”杜恩先生詢問麵前高大英俊的男生,心中暗讚院長大人有眼光。
萊昂納爾點點頭:“當然知道。”索邦的「詩會」在巴黎的大學教育界是赫赫有名的存在,每次都有大量富豪和貴族參加。
杜恩先生關心地問:“以前怎麼沒有見你參加?”
萊昂納爾搜索了一下記憶才回答:“投稿過,但是沒有選上。”
索邦的學生想參加「詩會」,要麼是阿爾貝這樣父輩會出席活動的二代,要麼需要往索邦文學院的學報投稿,才華出眾得到青睞者才有機會在「詩會」上嶄露頭角。
萊昂納爾的原身就曾經投了一首《聖母讚歌》給學報,自然是沒有結果。
杜恩先生鼓勵式拍拍萊昂納爾的肩膀:“今年,我們希望——不,你必須向學報投稿。我相信你的才華!”
萊昂納爾更懵了,心想是不是昨天燉母雞的蘑菇有問題,所以今天幻覺特彆多。
但是既然學院的教務長都已經發話了,自己怎麼可能拒絕?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好,我今年一定投稿!”
杜恩先生這才放下心來:“那就好——越快越好,你寫好了可以把稿件直接交給我。”
此刻萊昂納爾覺得眼前這個禿頂駝背的老頭,就是遊戲裡的nc,自己莫名其妙就領了個支線任務回來。
……
晚上,吃過佩蒂用儘洪荒之力做出的牛尾湯,萊昂納爾先寫好一封給加裡布埃爾的確認信,又在桌麵上鋪好新的稿紙,捏著鵝毛筆冥思苦想起來。
他想儘快完成杜恩先生的任務——不管他想讓自己參加「詩會」的目的是什麼——要是影響了《頹廢的都市》的寫作,那就得不償失了。
但是他越想就越覺得有趣:
索邦文學院的學報,在巴黎的文學界是小有名氣的存在。
雖然不如社會上公開發行的大報紙們有名,但巴黎的文學批評家,和各個大學文學院、哲學院、神學院的老師大多會訂閱。
不管怎麼說,索邦仍然是法國大學人文學科的門麵,學報上不時會有一些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想到這裡,萊昂納爾沒有了敷衍了事的想法,而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起來。
直到蠟燭燒了一半,他才在稿紙上寫下第一行字:
【阿爾卑斯的酒館的格局,和彆處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