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髓玉魄懸浮在冰冷的夜風中,那道細若遊絲的金色標記如同毒蛇的凝視。
蕭溟唇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隨即化為更深沉的玩味,仿佛被戳穿的不是陰謀,而是有趣的遊戲。
“有意思。”他聲音依舊清朗,金玉般悅耳,“看來我的誠意,還需更純粹些?”
林晚收回拂過晶體的手指,指尖殘留著靈泉枯竭的刺痛與那道金色標記帶來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窺探感。她臉色蒼白,目光卻冷冽如寒潭:“蕭溟少主,金沙鋪路,也要看路在何方。你的‘誠意’,我記下了。”
她不再看那懸浮的玉魄,也並未直接拒絕。這態度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警告與劃下的界限。
陸硯緊繃的身軀稍稍放鬆,但看向蕭溟的眼神,警惕更甚,如同鎖定獵物的孤狼。西澤指間的骨刺並未放下,碧綠的蛇瞳在蕭溟和林晚之間流轉,閃爍著算計與審視的光芒。
“無妨。”蕭溟輕笑一聲,姿態依舊優雅從容,仿佛剛才的暗手從未發生。他駕馭著華美的孔雀巨鳥,七彩尾羽輕輕一擺,再次拔高些許,“商路之事,不急。好戲,才剛開場。”他的目光,越過林晚等人,投向部落中央火光最盛、人聲最鼎沸之處——祭壇。
那裡,才是今夜真正的風暴中心!
部落中心的祭壇,此刻已被熊熊燃燒的篝火映照得亮如白晝。粗糙的石台中央,豎立著部落古老的、雕刻著模糊獸形圖騰的石柱。此刻,石柱上被粗暴地捆縛著一人——前族長黑棘。
她已不複往日的高傲與威嚴。頭發被粗暴地扯掉大半,露出帶著血痂的頭皮。臉上布滿抓痕和淤青,一隻眼睛腫得隻剩一條縫,嘴唇被石塊砸得稀爛,牙齒脫落,混合著血沫和涎水不斷滴落。身上那件象征族長身份的華貴獸皮袍子早已被撕爛,露出底下塗抹著詭異暗紅色圖騰的皮膚,那些圖騰在火光下如同扭曲的活物,更添幾分邪惡。
“跪下!向祖靈謝罪!”
“毒婦!說!為什麼引禿鷲來殺自己的族人!”
“燒死她!用她的血祭奠死去的英靈!”
憤怒的獸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祭壇周圍,群情激憤。石塊、泥塊如同雨點般砸向石柱上的黑棘。每一次擊打,都伴隨著她痛苦的嗚咽和怨毒的、含糊不清的咒罵。
石牙和阿嬤站在最前方,兩人臉上都帶著大仇得報的激動與刻骨的恨意。石牙手裡緊緊攥著一塊邊緣鋒利的石片,那是他阿爹生前磨製的工具。阿嬤則捧著一小撮沾血的泥土,那是她兒子死在禿鷲骨刃下時,染血的土地。
“肅靜!”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響起,壓過了鼎沸的人聲。
說話的是部落裡僅存的一位老祭司,須發皆白,佝僂著背。他手中捧著一個粗糙的陶碗,裡麵盛著渾濁的液體,散發著濃烈的草藥和血腥混合的氣味。老祭司的地位在部落中一直很超然,此刻由他主持公審,更能代表“祖靈”的意誌。
人群稍稍安靜下來,隻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和黑棘痛苦的喘息聲。
老祭司顫巍巍地走到石柱前,渾濁的老眼看向被捆縛的黑棘,聲音帶著沉痛:“黑棘,以祖靈之名,以部落血脈之名!你,身為族長,為何勾結焚骨穀禿鷲,引狼入室,欲屠戮你的族人?”
“嗬…嗬…”黑棘艱難地抬起頭,僅剩的一隻眼睛透過血汙,怨毒地掃過全場,最後死死釘在遠處邊緣冷眼旁觀的林晚身上,用漏風的破嘴嘶吼:“災…災星…是她!祖靈…降罰…引禿鷲…除災…我是…為了…部落…”
“放屁!”石牙怒吼,猛地將手中的石片擲出!
噗!
石片狠狠紮進黑棘的大腿!鮮血瞬間湧出!
“啊——!”黑棘發出淒厲的慘嚎。
“為了部落?為了部落你讓影爪去偷林晚姐的獸皮袋?為了部落你讓暴熊帶人強占西坡?為了部落你引來禿鷲,差點把老人孩子都燒死?!”石牙雙目赤紅,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我阿爹!就是死在禿鷲的毒矛下!阿嬤的兒子也是!還有多少人是被你害死的!”
“說!你身上的邪神圖騰是什麼!”阿嬤上前一步,將手中染血的泥土狠狠摔在黑棘臉上,“祖靈在上!你早已背叛了部落!你供奉的是焚骨穀的邪神!”
阿嬤的話如同驚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黑棘裸露皮膚上那些扭曲的暗紅色圖騰!那些圖騰的紋路,隱隱透著一股與焚骨穀禿鷲身上塗抹的防火黑泥相似的、令人作嘔的硫磺與血腥氣息!
“是…是焚骨穀的‘血焚圖騰’!”有見多識廣的老獸人失聲驚呼,“那是獻祭活人血肉給焚骨邪神的標記!她…她早就把靈魂賣給了魔鬼!”
“獻祭?她拿誰獻祭了?”
“前任族長!還有…還有部落裡那些莫名失蹤的獸人!”
“天殺的毒婦!用族人的血換邪神的力量!”
真相被一層層撕開,血腥而殘酷。人群徹底沸騰了!恐懼被更大的憤怒取代,恨意滔天!
“燒死她!”
“把她扔進毒牙沼澤喂沼蛇!”
“千刀萬剮!”
老祭司看著眼前徹底失控的憤怒,又看了看石柱上如同爛泥般、眼神怨毒卻已無力掙紮的黑棘,深深歎了口氣。他舉起手中的陶碗,將裡麵渾濁的、混合了部落所有戰死者墳頭土和獸血的液體,緩緩傾倒在地上,畫出一個古老的、代表放逐與詛咒的符號。
“黑棘,背棄祖靈,勾結邪魔,殘害同族,罪無可赦!”老祭司的聲音帶著一種古老而沉重的力量,回蕩在祭壇上空,“以祖靈之名!剝其名!裂其魂!軀殼放逐毒牙沼澤,永世受萬蛇噬咬之苦!靈魂永墮黑暗,不得回歸祖靈懷抱!”
這是部落最古老、最殘酷的刑罰——放逐裂魂!
“不…不…”黑棘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極致的恐懼,身體瘋狂扭動,卻無法掙脫束縛。
幾個強壯的雄性獸人上前,粗暴地解開捆縛的繩索,像拖死狗一樣將黑棘拖下石柱。他們用沾滿泥汙的獸皮堵住她的嘴,捆住她的手腳,然後抬起她,在無數憤怒的目光和唾罵聲中,朝著部落外那彌漫著毒瘴、棲息著無數致命沼蛇的毒牙沼澤方向而去!等待她的,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漫長折磨!
部落的毒瘤,終於被徹底剜除!
祭壇周圍爆發出震天的歡呼!獸人們相擁而泣,慶祝新生。石牙和阿嬤跪倒在地,對著祭壇圖騰痛哭流涕,告慰逝去的親人。
然而,林晚、陸硯、西澤,以及懸停在半空冷眼旁觀的蕭溟,臉上卻都沒有太多喜悅。
舊的秩序崩塌,新的危機已然浮現。
翌日清晨,西坡。
夜襲的痕跡尚未完全清理乾淨。燒焦的荊棘藤蔓散發著糊味,血跡浸透了土地,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和焦臭。但核心區域被血棘妖藤拱衛的那片土地,生機光暈似乎比之前更濃鬱了一絲,頑強地抵抗著死亡的陰影。
林晚盤膝坐在窩棚內,臉色依舊蒼白。識海中,那眼靈泉如同乾涸的河床,隻有最底部殘留著薄薄一層近乎透明的泉水,緩慢地回流。蕭溟的星髓玉魄被她用一塊乾淨的獸皮包裹,放在遠離自己的角落。那東西如同燙手山芋,蘊含龐大生機,卻帶著窺探的毒刺。
“晚丫頭!不好了!”阿嬤焦急的聲音伴隨著踉蹌的腳步聲傳來。
林晚睜開眼。阿嬤臉色發白,氣喘籲籲,手裡提著一個空蕩蕩的獸皮水囊。
“水…水斷了!”阿嬤的聲音帶著恐慌,“早上石牙帶人去平時取水的小溪…溪…溪床都乾了!隻剩下一點點混著泥漿的臟水!下遊…下遊也全乾了!”
林晚心頭猛地一沉!
部落的水源,主要依賴兩條穿過領地的小溪。一條在部落東側,一條就在西坡附近。兩條溪水都斷了?這絕非偶然!
她掙紮著起身,在陸硯無聲的護衛下(他雖傷勢未愈,卻如同影子般守在她附近),快步走向西坡邊緣那條熟悉的小溪。
眼前的景象觸目驚心!
原本流淌著清澈溪水的河道,此刻隻剩下大片龜裂的、灰白色的河床!幾處低窪處殘留著渾濁的、散發著腥氣的泥漿,幾隻小獸的屍體陷在裡麵,已經開始腐爛。河床裸露的石頭滾燙,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死水腐敗的氣味。
石牙和幾個老獸人正絕望地用石鏟在河床上挖掘,挖出的坑裡也隻有一點點帶著泥沙的渾濁滲水。
“林晚姐!你看!”石牙指著上遊方向,聲音嘶啞,“溪水是從上遊斷的!像是…像是被什麼東西截斷了!”
林晚順著石牙指的方向望去。遠處上遊,靠近部落與另一片矮丘交界的地方,似乎有煙塵升起,還有隱約的號子聲傳來。
“是‘岩爪部落’!”一個老獸人咬牙切齒道,“他們住在矮丘那邊!以前就偷偷挖過我們的水!這次溪水斷流,肯定又是他們搞的鬼!趁著我們剛遭了禿鷲,族長…呸!黑棘那毒婦也死了,他們想徹底斷了我們的生路!”
水脈斷絕!
這比任何明刀明槍的襲擊更致命!沒有水,地靈薯會枯死,人畜無法生存,剛剛凝聚的人心也會迅速崩潰!
林晚站在乾涸的河床上,腳下是滾燙的砂石。清晨的陽光已經變得毒辣,炙烤著大地。靈泉枯竭的眩暈感,溪流斷絕的焦灼感,如同兩座大山壓在她肩上。
她抬頭,望向那片煙塵升起的矮丘方向,眼神冰冷。
解決了內部的毒蛇,外部的豺狼,已經迫不及待地亮出了獠牙。
而遠處,西澤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塊巨石旁。他並未關注乾涸的溪流,而是蹲下身,指尖撚起一撮河床上龜裂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抬頭望了望上遊的方向,碧綠的蛇瞳中閃過一絲凝重和…一絲異樣的興奮。
“地脈…異動?”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