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陳帥帶著夏末特有的熱烘烘的氣浪衝過來，幾步跨上看台，對著半癱在椅子裡閉眼歇氣的楊屹澤踹了踹鞋跟：“喂，曲婉婷在梧桐樹下等你，說有事兒。”
楊屹澤的睫毛顫了顫，沒睜眼，隻從喉嚨裡滾出個“嗯”，尾音還沾著跑後的沙啞。林依坐在旁邊，握著那杯還留著餘溫的兔子保溫杯，突然覺得掌心的熱度燙得人發慌。
陳帥的聲音像顆小石子，“咚”地砸進林依心裡。她捏著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緊，心裡泛起嘀咕：“曲婉婷？”這名字像根細針，猝不及防紮進記憶裡——是那個出現在楊屹澤qq情侶空間的女生嗎？
心突然往下沉，像被什麼東西拽著墜向穀底。她偷偷抬眼，看見楊屹澤正站起身，校服外套從椅背上滑下來，露出裡麵被汗浸濕的t恤。他會不會……是要去見女朋友？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林依的指尖就開始發顫，周圍的喧鬨好像瞬間隔了層玻璃，她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地撞著耳膜。
楊屹澤走到梧桐樹下時，曲婉婷剛把那封粉色信封遞過來，他甚至沒低頭看一眼，隻往石凳上一坐，兩條長腿隨意岔開，帶著股剛跑完步的懶勁兒。
林依的視線像被釘死在那處——她看見曲婉婷仰著脖子說話，語速快得像蹦豆子，手還時不時往楊屹澤胳膊上搭，而他始終沒怎麼抬眼，偶爾“嗯”一聲，尾音裡的沙啞混著漫不經心。
突然，曲婉婷的聲音拔尖了，手猛地一揚，信封“啪”地掉在地上。她紅著眼圈轉身就往教學樓跑。
曲婉婷的身影剛消失在教學樓拐角，楊屹澤還坐在石凳上，指尖捏著那枚撿起來的粉色信封，紙角被撚得發皺。他沒再看那信封一眼，慢悠悠起身時，胳膊隨意一揚——信封在空中劃過道淺粉的弧線，“啪”地落進旁邊的垃圾桶，連帶著裡麵沒說出口的話，一起被壓在了半滿的廢紙下。
拍了拍褲子上沾的草屑，他步子鬆垮地往操場儘頭的廁所晃。陽光把影子拉得老長，貼在草地上跟著他挪，路過花壇時還順手揪了片葉子，捏在指尖轉著圈，仿佛剛才氣走人的事，沒有發生。
林依慌忙縮回腦袋，心臟卻跳得像要撞破肋骨。心想他們是吵架了嗎？一個更“惡毒”的念頭突然冒出來：會不會他其實並不喜歡她？林依趕快搖了搖腦袋，放棄了這不道德的猜想，耳根卻悄悄紅了。
過了一會兒，楊屹澤慢悠悠地回來了，手裡還拿著兩瓶冰鎮可樂，瓶身凝著層薄汗，顯然是剛去學校小賣部買的。
風裡忽然飄來縷淡淡的煙草味，混著陽光曬熱的青草氣，若有似無地繞在林依鼻尖。她正愣神，眼前就遞過來一隻冰涼的瓶子。
楊屹澤指尖搭在瓶口，晃了晃：“拿著。”
林依往後縮了縮手，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小臂上沾著點沒擦淨的水珠，是剛洗過手的痕跡。她眼裡的疑惑明晃晃的，像在問“這是……？”
“謝禮。”楊屹澤挑眉，指腹摩挲著瓶身的冰珠，“謝你那杯溫水。”聲音裡還帶著點沒散儘的懶意。
林依的指尖剛要碰到瓶身，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啪”地把另一瓶可樂搶了過去。陳帥擰開瓶蓋猛灌了兩口，含糊不清地咂嘴：“謝禮哪能少了我？”
楊屹澤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把手裡的可樂擰開瓶蓋，又往林依麵前遞了遞，瓶身的涼意透過空氣漫過來，像在催她接下。
“解決了？”陳帥湊過來，眼神在兩人之間溜了溜，帶著點看熱鬨的痞氣。
楊屹澤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分了。”
三個字輕得像風掀過書頁，林依卻覺得耳朵裡“嗡”的一聲。她飛快地低下頭，嘴角卻控製不住地往上翹，藏在袖子裡的手悄悄攥成了拳——那點突如其來的喜悅像氣泡似的往上冒，從心口一直竄到發梢，連指尖都跟著發顫。
原來偷偷喜歡的人恢複了單身，是這種感覺——像悶熱的夏天突然灌進一陣涼風，帶著點甜，又有點慌，讓人想笑，又怕被他看穿那點藏不住的雀躍。
遠處的廣播還在喊著下一個項目，看台上的人潮起起伏伏，可林依的世界裡，好像隻剩下身邊人的呼吸聲，和自己快要蹦出來的心跳。陽光落在他汗濕的發梢，折射出細碎的光，她突然覺得，今天的秋老虎好像也沒那麼熱了。
伴隨著太陽廣播裡響起運動會結束的通知時，看台上的人潮正像退潮般往出口湧。
她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夕陽把車座曬得發燙。跨上去時，車鏈哢嗒響了聲，像在應和著口袋裡手機的震動——是班級群裡發的運動會合照，她一眼就找到了楊屹澤，他站在後排，白t恤的領口還敞著，嘴角噙著點漫不經心的笑。
到家時天已經擦黑，書包往沙發上一扔，林依的手指就忍不住在手機屏幕上點起來。qq頁麵加載的圈圈轉了兩圈，楊屹澤的空間主頁彈了出來——那個掛了許久的“情侶空間”標識不見了，原本顯示“與曲婉婷的甜蜜小屋”的地方，現在隻剩片乾淨的空白。
林依盯著那處看了幾秒，突然蹲在玄關笑出了聲，手機差點從手裡滑出去。原來他說的“分了”是真的，原來那些刺眼的標簽，真的被徹底清掉了。
雀躍像汽水的氣泡在心裡炸開，她點開和楊屹澤的聊天框，輸了又刪的“我到家啦”最終還是發了出去。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她摸了摸發燙的耳垂，覺得晚風從窗戶鑽進來，都帶著點甜絲絲的味道。這一次，好像真的可以再勇敢一點點了。
林依突然慌了——這會不會太明顯？指尖在屏幕上亂點，趕緊補了句：“待會兒給你發數學答案。”
發送鍵按下去的瞬間，她才後知後覺地怔了怔。以前都是楊屹澤半夜發來句“數學答案發我”，帶著點理所當然的懶，她總是悄悄紅著臉，把寫得工工整整的解題步驟拍過去。像這樣主動說要發答案，還是頭一回。
手機安靜地躺在掌心，屏幕映著她發燙的臉頰。林依咬著唇笑了笑，把手機往口袋裡塞時，指腹不小心蹭到屏幕，好像還能摸到那句補上去的話，帶著點笨拙的小心思，在暮色裡輕輕發著光。
過了沒多久，手機屏幕亮了下，楊屹澤的消息隻有一個字：“好。”
字體黑得發沉，像他說話的語氣，永遠簡省，帶著點不容置疑的篤定。說不清是在回應她那句“我到家啦”，還是“待會給你發數學答案”，可林依盯著那字看了半分鐘，突然覺得這一個字比任何長篇大論都讓人安心。
她知道他的性子，話少得像怕浪費力氣，卻從來說到做到。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了敲那個“好”字，像在觸碰一顆裹著硬殼的糖，外殼是冷的，裡麵卻藏著讓人心頭發甜的暖意。
窗外的蟬鳴漸漸歇了，林依抱著手機跑到書桌前，翻開數學卷子時，嘴角還揚著沒壓下去的弧度。原來被他這樣簡單地回應著，也能讓人開心到想把草稿紙都折成星星。
自從在qq空間確認了楊屹澤恢複單身，那句“原來他說的‘分了’是真的”就在林依心裡紮了根，像顆發了芽的種子，催著她生出許多從前不敢有的勇氣。
數學課上老師剛點到楊屹澤的名字，林依的紙條，就悄無聲息地落在他攤開的練習冊上。上麵用紅筆圈著題目的關鍵步驟，字跡小而工整，末尾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對勾。他低頭看時，能瞥見她捏著筆的手指微微蜷著，耳尖紅得像浸了胭脂。
放學鈴響時，林依總是最後一個收拾書包。她會把記好的作業條仔細貼在他的桌角，連“數學卷子第三頁”後麵都要補個括號，注明“最後兩道大題選做”——她知道他不愛做難題。
有時清晨進教室，楊屹澤會發現自己的課鬥裡多了本數學筆記。不是那種乾巴巴的公式羅列，而是她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的解題思路，複雜的方程旁邊畫著輔助理解的線段圖，函數圖像被她標上“像山坡一樣，爬上去又滑下來”的小字。他翻到某頁，看見頁腳有行鉛筆字：“這道題你上次算錯了符號，再算一遍呀”，字跡被筆尖戳得有點深，像藏不住的心事。
林依從不說什麼，隻是在他抬眼時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書本。可那些遞出去的紙條、貼好的作業條、默默放好的筆記，像春日裡悄悄發的芽，一點點填滿他的課桌，也一點點漫進他看似冷淡的世界裡。她的主動帶著點小心翼翼的炙熱，像捧著顆糖，怕化了，又想快點遞到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