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輪詩才比試,將整個上元燈會的氣氛推向了頂峰。
禮官再次展開一道聖旨,高聲宣布了本輪的題目——“家國”。
這兩個字一出,便如千鈞重擔,壓在了所有參賽貴女的心頭。
這題目看似寬泛,實則最難把握。寫小了,是無病呻吟;寫大了,又容易空洞無物。
它考驗的,不僅是文采,更是胸襟與格局。
經過前兩輪的驚豔表現,此刻的蕭凝霜,已然是全場矚目的焦點。所有人都好奇,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妃,又會作出怎樣驚世駭俗的詩篇。
然而,這一次,蕭凝霜卻真正地感到了壓力。
撫琴,她可以抒發胸中戰意;作畫,她可以描繪眼中山河。
可這作詩,卻是她最短的短板。
她可以背出無數前人描寫家國的壯麗詩篇,卻很難用平仄格律,將自己的情感組織成句。
她站在那裡,久久無法落筆,眉頭緊鎖。
看到這一幕,李湛那顆已經沉入穀底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知道,機會來了。
他對著不遠處的上官婉兒,輕輕點了點頭。
上官婉兒,左丞相上官鼎之女,一直安靜地坐在角落,仿佛今晚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但此刻,接收到李湛的信號,她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閃過一抹銳利的光。
她蓮步輕移,走到場中,提筆揮毫,一氣嗬成。
“玉樓春暖鳳簫聲,長樂宮中日月明。
聖主仁心懷四海,何須鐵馬踏冰河。”
一首七言絕句寫完,她放下筆,聲音清脆地念了出來。
此詩一出,滿場皆驚。
表麵上,這首詩歌舞升平,讚頌聖上仁德,天下太平。
但字裡行間,卻藏著極其陰險的機鋒。
“聖主仁心懷四海,何須鐵馬踏冰河。”
這兩句,分明是在暗諷!它將“仁心”與“鐵馬”對立起來,言下之意,便是真正仁慈的君主,靠的是德政而非武力。
這不就是在影射方才蕭凝霜那首充滿殺伐之氣的《十麵埋伏》嗎?不就是在暗指太子李軒近來行事鋒芒畢露,有失仁厚嗎?
這首詩,看似在捧皇帝,實則是在捧以“溫潤儒雅”示人的二皇子李湛,同時,將槍口死死地對準了東宮!
好一招毒辣的“捧殺”!
李承業的臉色,果然微微一沉。他何等人物,豈會聽不出這詩中的弦外之音。
李湛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他就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父皇,太子崇尚暴力,而他,才是那個能守成、能施仁政的儲君。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蕭凝霜身上。
上官婉兒的詩,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牢牢困住。
她若反駁,就是否定“聖主仁心”;她若讚同,就等於承認自己方才的“鐵血戰魂”是錯的,是與“仁政”背道而馳的。
她陷入了一個兩難的死局。
蕭凝霜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握著筆的手,微微顫抖。
就在她心亂如麻,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道沉穩而堅定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李軒。
他依舊坐在那裡,神情自若,仿佛根本沒把上官婉兒的挑釁放在眼裡。他看著她,沒有說話,隻是用口型,無聲地對她說了兩個字。
那兩個字是——“信我”。
不知為何,看到他這個口型,和他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睛,蕭凝霜那顆慌亂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她想起了他們之間的盟約,想起了他在朱雀大街上的慷慨陳詞,想起了他在秋獵場上秒殺瘋熊的身影,想起了他為她擋開那杯熱茶的背影。
這個男人,似乎總能在絕境中,創造奇跡。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時,眼中的迷茫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沒有去寫什麼七言律詩,也沒有去寫五言絕句。
她隻是提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了一首詞。一首不拘格律,卻充滿了力量與真情的詞。
當她寫下最後一個字,全場都屏住了呼吸。
她沒有念,隻是將那幅字,交給了禮官。
禮官展開宣紙,初時一愣,隨即,他的聲音開始顫抖,用一種近乎激動的語調,高聲誦讀起來:
“北風卷地,
斷雁叫西風。
邊關冷月,照我鐵衣,飲我冰鋒。
父兄百戰,馬革裹屍,換得——
朱雀街頭,燈火萬重。
君問何為家?
家是帳中沙,枕上霜。
君問何為國?
國是天下安,萬民康。
莫愁前路無知己,
但願此身長報國。
以我一身戎馬,
護你一世繁華!”
這首詞,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精巧的對仗。它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質樸,卻震撼人心!
“北風”“斷雁”“冷月”“鐵衣”“冰鋒”,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一幅蒼涼悲壯的邊關畫卷。
“父兄百戰,馬革裹屍,換得——朱雀街頭,燈火萬重!”
這一句,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它用最殘酷的對比,道出了和平的代價,道出了“家國”二字最沉重的含義!
什麼“仁心”與“鐵馬”的對立?在這血淋淋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沒有將士們的鐵馬冰河,哪來帝都的玉樓春暖?
“以我一身戎馬,護你一世繁華!”
最後一句,更是點睛之筆!這是蕭家滿門忠烈的寫照,是一個將門之女最深沉的告白,更是對太子妃身份的完美詮釋!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上官婉兒的臉,瞬間血色儘失。她的那點機心算計,在這首詞磅礴的家國情懷麵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
李湛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然後寸寸碎裂。
“好!”
李承業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雙目赤紅,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好一個‘以我一身戎馬,護你一世繁華’!好!這才是朕的兒媳!這才是朕大周的太子妃!”
他走下龍台,親自從禮官手中接過那幅字,高高舉起,對著天下臣民,朗聲道:“今夜燈魁,太子妃蕭凝霜!此詞,當為我大周鎮國之音,傳唱天下!”
“太子妃千歲!”
“太子妃千歲!”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淹沒了整個朱雀大街。
蕭凝霜站在萬眾中央,看著那個為她激動不已的帝王,看著席間熱淚盈眶的父親,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始終含笑看著她的男人身上。
在漫天璀璨的燈火和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她對著他,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如冰山解凍,雪蓮初綻,瞬間,便讓這滿城燈火,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