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的腳步,在我衝到他麵前的那一刻,就停住了。目光落在我高舉的、刻著醜陋挑釁字跡的酒樽上,停頓了一瞬。隨即,視線緩緩上移,掠過我被汗水浸濕、沾著黑灰的狼狽臉頰。
最終,定格在我那雙因為極度興奮而亮得驚人、寫滿了毫不作偽的“求死”光芒的眼睛裡。
他薄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發出聲音。隻是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裡,翻湧的情緒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
為首的太監雙手恭敬地捧著一卷明黃色的綾錦,進了院子。他清了清嗓子,將手中的明黃聖旨緩緩展開:
“瑞親王趙珩、王妃齊氏,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來了!要來了!我屏住呼吸。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內外治成,聿懋雍和之化。瑞親王趙珩,恪勤匪懈,忠勇可嘉。其妃齊氏……”
太監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靜容婉柔,麗質輕靈,風華幽靜,淑慎性成,柔嘉維則……”
等等?
靜容婉柔?麗質輕靈?淑慎性成?柔嘉維則?
這……這是在說誰,說的是我齊妙?撒潑打滾、陷害白月光、勾結齊王、還當眾打了齊王一巴掌的惡毒女配?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嘴角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竄了上來!
太監還在繼續念,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院子裡:
“……深慰朕心。賜黃金千兩,蜀錦百匹,東珠十斛……以彰其德,以顯榮寵。欽此!”
黃金千兩,蜀錦百匹,東珠十斛。
不是賜死,是賞賜。
我大腦一片空白。耳朵裡嗡嗡作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求死”的心上,砸得它稀巴爛。
臉上的笑容徹底碎裂,隻剩下極致的茫然、震驚和一種被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上的荒誕感。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身旁同樣跪著的趙珩。
他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頭。
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眸子,正精準地、牢牢地鎖在我的臉上。
他的臉上,依舊沒什麼太大的表情波動,但那雙眼睛裡,卻清晰地映著我此刻狼狽、震驚、茫然、絕望到極致的蠢樣。
然後,我看到了。
我看到他那張萬年冰封的薄唇,極其緩慢地,極其清晰地向上牽起了一個弧度。
那不再是一閃而逝的錯覺。
那是一個真真正正、完完整整、充滿了冰冷嘲弄、洞悉一切、以及某種愉悅的笑容。
他看著我,唇角的弧度加深,一字一頓,聲音不高,重重地砸進我一片空白的腦海:
“王妃,旨意已明。這‘毒酒’……怕是飲不成了。”
聖旨被太監恭敬地交到趙珩手中。他看也沒看我,隻淡淡吩咐管家:“將陛下賞賜,清點入庫。”然後,他轉身,就這麼走了。
走了!
世界仿佛失去了聲音和色彩。我抱著我的酒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無視院子裡跪了一地的下人,無視那幾大箱閃瞎人眼的、如同巨大諷刺的賞賜,一步一步,挪回了我的臥房。
“砰!”房門被我狠狠甩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我抱著冰涼的酒樽,一屁股坐在地上,後背靠著冰冷的門板。
完了。
全完了。
皇帝金口玉言,誇我是“靜容婉柔,淑慎性成”的典範!還賞了黃金千兩!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我“惡毒王妃”的人設徹底崩塌了!至少在皇帝老兒那裡,我洗白了!我成了正麵典型!
趙珩還怎麼名正言順地賜死我?他敢頂著“褒獎聖旨”弄死我這個“淑慎性成”的王妃嗎,他不敢!他非但不敢,還得把我供起來!至少表麵上得供起來!
我的毒酒……我的回家路……被這該死的、有毒的聖旨,徹底堵死了!堵得嚴絲合縫!
我就是想回家,想喝杯毒酒,我有什麼錯?我抱著酒樽,瘋狂地用額頭去撞那冰冷的金屬,“趙珩!你渾蛋!狗皇帝!你瞎了眼!”
眼淚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不是演戲,是真真正正絕望的淚水。我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形象全無。什麼王妃威儀,什麼惡毒人設,統統去見鬼吧!我隻想回家!我隻想要我的空調wifi西瓜!
我抱著酒樽,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哭累了就發呆,發呆累了就繼續哭。陽光透過窗欞,從刺目到昏黃,再到徹底黑暗。送進來的飯菜在門口放涼、變餿,又被默默收走。
整整三天。世界與我無關,作死大業仿佛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笑話。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聲隱隱約約從王府外傳來,並且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鑼鼓聲、號角聲、人群的歡呼聲,如同沉悶鼓點,敲打著我麻木的神經。
“王妃!王妃!”春杏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激動,在門外響起,拍門聲也急促起來,“快!快開門啊!是撫遠將軍,進城了。陛下親自出城十裡相迎,現在禦駕和凱旋大軍正往皇城方向來,要路過王府前這條朱雀大街。王爺已經準備出府迎駕了,您……您也得趕緊梳洗打扮,去迎接大將軍啊。”
撫遠將軍,哦……是我爹齊震山,在漠北砍翻了北狄王庭,現在帶著一身血氣和榮耀,回來了。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微弱火星,瞬間點燃了我沉寂的心!
爹!我爹回來了!
那個在書裡手握重兵、極度護短、因為女兒被趙珩“折磨致死”而最終和趙珩徹底翻臉、間接導致趙珩後期陷入困境的爹!
趙珩現在不敢殺我,是因為聖旨剛誇過我!但如果……如果我爹回來了,看到我“受儘委屈”的樣子,會不會心疼,會不會震怒?會不會……直接跟趙珩乾起來?
到時候,趙珩會惱羞成怒,把所有的怒火全都發泄在我身上,賜我一杯毒酒!
對!借刀殺人……不對,是借爹求死!
希望!這就是希望!
“騰”地一下,我抱著酒樽從地上彈了起來,三天水米未進加上情緒大起大落,讓我眼前發黑,晃了兩下才站穩。
但此刻,一股強大的、名為“作死求生”的力量支撐著我!
“春杏!進來!快!”我啞著嗓子吼道,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給本妃梳妝!梳最華麗!最招搖!最……最看起來被虐待過的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