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負手而立,他看著我這副呆若木雞的樣子,終於緩緩開口。
“王妃既如此有‘閒情逸致’作畫,”他目光掃過那幅辣眼睛的“大作”,又落回我臉上,語氣平淡無波,“想來是嫌府中用度太過簡薄,委屈了你的‘才華’。”
他頓了頓,下巴微抬,示意那幾大箱寶貝:
“這些,拿去玩。顏料不夠,找管家要。畫布不夠,庫房還有。砸了,撕了,燒了……隨你高興。”
他說完,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仿佛看透我所有小心思的嘲弄,牢牢鎖住我震驚到失語的臉。
“本王倒要看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極其危險的弧度,“你還能作出什麼新花樣。”
話音落下,他不再看我一眼,轉身,玄色衣袍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帶著管家和仆役,如來時一般,從容不迫地離開了我的小院。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堆滿金山銀海、珠光寶氣的院子裡,麵對著那幅迎風招展的“瑞王與愛妃情深圖”和缸裡奮力遊動的“趙珩魚”
夕陽的餘暉將我的影子拉得老長。這狗男人,他不僅不生氣。他還……給我送錢,送材料鼓勵我繼續作,他到底想乾什麼?
我的毒酒……我的回家路……好像……真的……越來越遠了?
荷花缸裡,那條被我強行冠名“趙珩魚”的大紅錦鯉,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富貴”閃得有點懵,短暫地停止了奮力遊動,傻乎乎地浮在水麵,露出背上那三個猩紅刺眼的“趙珩魚”。
“王、王妃……”春杏看著那幾大箱東西,又看看我僵硬的背影,“這……這些東西……放……放哪兒啊?”
我猛地回神,一股邪火“噌”地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咆哮!
趙珩,你大爺的!
老娘畫豬頭罵你王八,你不生氣,不賜毒酒,反而給我送錢送布送珠寶。還說什麼“隨你高興”,“看你能作出什麼新花樣”。
這是什麼新型精神折磨法,殺人誅心嗎?
“放哪兒……”我轉過身,眼睛死死盯著那幾口敞開的箱子。
我幾步衝到第一個箱子前,抓起一匹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雲錦。我雙手抓住那匹雲錦的兩端,用儘全身力氣,狠狠一撕!
“嘶啦……”
那匹美得驚心動魄的雲錦,在我手中,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春杏和幾個小丫鬟嚇得齊齊倒抽一口冷氣,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
我抓起一把沉甸甸、雕工繁複、鑲嵌著紅藍寶石的金釵,看也不看,鉚足了勁兒,狠狠朝著地上那塊被我撕破的雲錦砸去!
“哐啷!哐啷啷!”
“王妃,王妃息怒啊。使不得,使不得啊!”春杏哭喊著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我的腿,其他丫鬟也嚇得跪了一地,瑟瑟發抖。
息怒,我為什麼要息怒。
我就是要砸,就是要毀。趙珩不是讓我“隨你高興”嗎?不是讓我“玩”嗎?老娘玩給他看!
我甩開春杏,又衝向那匣子圓潤飽滿、顆顆瑩白的東珠!一把抓起,如同潑灑石子般,狠狠揚向院子角落!
“劈裡啪啦——”
珍珠落地,滾得滿地都是,沾滿了塵土。
我站在這一片昂貴的廢墟中央,大口喘著粗氣。
趙珩,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累得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箱子。砸東西是痛快了,可然後呢,趙珩那狗男人根本不在乎!他隻會送來更多,不行,得換個思路!更絕的!更狠的!讓他忍無可忍,必須除之而後快的!
夜深人靜,我的小院裡卻燈火通明,熱浪滾滾,叮當作響。院子角落,臨時砌了個簡陋的小磚爐。
我挽著袖子,臉上蹭了好幾道黑灰,頭發也被汗水打濕黏在額角,整個人狼狽不堪,卻精神亢奮,兩眼放光。
“王妃!火候差不多了!”一個被臨時抓壯丁、懂點粗淺冶煉的小廝,抹著滿臉的汗和煙灰,扯著嗓子喊,他大概這輩子也沒見過哪個王妃大半夜不睡覺,在院子裡玩命融金子。
我用鐵鉗小心翼翼地將沉重的模具撬開一條縫。泥土簌簌落下,露出了裡麵那個剛剛凝固的酒樽雛形!足有普通酒樽三倍大!
“快!拿銼刀!拿刻刀來!”我聲音都在抖,是興奮的。
打磨得差不多了,我換上一把最尖利的刻刀。
深吸一口氣,握緊刀柄。刀尖抵在酒樽最顯眼、最平整的腹部。
然後,我運足了力氣,屏住呼吸,用我能寫出的最醜、最大、最張牙舞爪的字體,一筆一劃,深深地、狠狠地刻了下去!
刀尖劃過堅硬的金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火星四濺!
每一筆都力透“金”背,每一劃都帶著我滿腔的憤怒和不甘!
三個大字,深深地烙印在了這赤金酒樽之上:
毒——酒——樽
天剛蒙蒙亮,折騰了一宿的我毫無睡意,我抱著那個刻著“毒酒尊”的酒樽,深吸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
“聖——旨——到——!”
緊接著,是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鎧甲摩擦聲,兵刃輕碰聲。由遠及近,如同潮水般朝著我這小院洶湧而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疲憊和眩暈!
聖旨,是聖旨!
一定是趙珩那狗男人,他終於受不了了,終於去請旨賜死我了!
當先踏入的,依舊是那道熟悉得刺眼的玄色身影。趙珩麵色沉凝,步履沉穩,身上還穿著親王蟒袍,顯然剛從宮裡出來,或者正要進宮。
來了,我的毒酒,終於,終於,終於等到了!
巨大的狂喜衝昏了我的頭腦。我再也顧不上什麼儀態,什麼王妃威儀。我抱著我的“毒酒樽”,衝了過去。
連身上的塵土都來不及拍,舉著那個赤金酒樽,臉上掛著最最燦爛、最最期盼、最最“真誠”的笑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著剛踏進院門的趙珩就狂奔了過去!
“王爺!”我聲音激動的變了調,帶著哭腔,眼睛裡閃爍著餓狼看到肉般的光芒,“是不是賜死我的旨意,是不是?”
我衝到趙珩麵前,因為跑得太急,還差點一頭撞進他懷裡。
“快,快念!快念聖旨。賜我毒酒,就用這個。這個樽子夠大!裝得多!保證一滴不剩,我這就喝,立刻!馬上!絕不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