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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舊物灼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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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的公寓不大,塞在城東一棟老式居民樓的頂層。

樓道裡永遠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和誰家晚飯的油煙混合氣息。

鐵門“吱呀”一聲推開,一股暖烘烘的、帶著點泡麵調料包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瞬間將林晚身上從顧家帶出來的最後一絲清冷昂貴的雪鬆木香薰吞噬殆儘。

“快快快,進來!這破電梯又壞了,累死我了!”

夏冉趿拉著毛茸茸的兔子拖鞋,額角還沾著汗,一把搶過林晚手裡沉重的行李箱,吭哧吭哧往屋裡拖。

她剛從超市回來,塑料袋裡鼓鼓囊囊塞滿了薯片、泡麵和幾瓶冰啤酒,“地方小,彆嫌棄啊晚晚,你先湊合著,當自己家!喏,這間,我收拾出來了,床單被套都是新的!”

林晚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被夏冉推搡著進了那間小小的次臥。

房間朝北,光線有些昏暗,一張單人床,一個簡易布衣櫃,一張掉漆的書桌,幾乎就是全部。

窗台上放著兩盆半死不活的綠蘿,蔫頭耷腦。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樟腦丸味。

這裡的一切都帶著一種粗糙的、喧囂的煙火氣,與顧家彆墅那種一塵不染、秩序井然的冰冷奢華截然不同。

“謝謝。”

林晚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她站在房間中央,有些無措。

行李箱被夏冉立在牆邊,那個承載了她全部“過去”的箱子,此刻像個突兀的闖入者,格格不入地杵在這片狹小的空間裡。

“謝啥!跟我還客氣!”

夏冉大大咧咧地拍了她後背一下,力道不輕,拍得林晚往前踉蹌了一步。

夏冉沒察覺,自顧自地拉開冰箱門,扯著嗓子喊:“餓了吧?我買了泡麵,紅燒牛肉的!給你加倆蛋!”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誇張的活力,試圖驅散房間裡彌漫的死寂。

林晚沒應聲。

她慢慢走到床邊坐下,床墊很硬,硌得慌。

她看著那個黑色的行李箱,拉鏈緊閉,像一個沉默的潘多拉魔盒。裡麵裝著她從顧家帶出來的所有東西——幾件舊衣服,一些洗漱用品,還有……那個被她慌亂塞進帆布包深處的舊素描本。

胃裡空蕩蕩的,卻感覺不到餓,隻有一種沉重的麻木。

夏冉在廚房裡叮叮當當地燒水,泡麵的調料包香氣霸道地彌漫開來。這味道很廉價,也很真實。

林晚深吸了一口氣,那熟悉又陌生的煙火氣鑽進鼻腔,不知怎麼的,眼眶又有點發酸。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濕意逼回去。

不行,得動起來。

不能像個廢物一樣癱著。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打氣,起身走到牆邊,蹲下來,手指摸到行李箱冰冷的拉鏈頭。

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她停頓了幾秒,然後猛地向下一拉——

“刺啦——”

拉鏈滑開的聲音在小小的房間裡異常清晰。

箱子裡有些淩亂,她當時收拾得匆忙,隻是胡亂把東西塞了進去。最上麵是幾件疊得還算整齊的羊絨衫和牛仔褲。

她一件件拿出來,動作機械,帶著一種刻意的專注,仿佛這樣就能屏蔽掉腦子裡嗡嗡作響的一切。

她把衣服放進夏冉騰出來的布衣櫃裡。

衣櫃的門有點歪,關不嚴實。

然後是洗漱包,牙膏牙刷,毛巾……

每拿出一件東西,都像是在剝離一層與“顧太太”這個身份有關的軀殼。

動作越來越快,帶著一種急於擺脫什麼的迫切。

終於,箱子裡隻剩下那個塞在角落的舊帆布包。

深藍色,洗得有些發白,邊角磨損得厲害。

這是她大學時背的包,跟著她搬過幾次家,後來被收了起來,再也沒用過。

昨天慌亂中,她把它翻了出來,連同那本要命的素描本一起塞了進去。

林晚的手指頓了頓,懸在帆布包粗糙的布料上。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了一下,驟然縮緊。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底一片沉寂。

她伸出手,抓住帆布包的一個提手,用力往外一拽!

包被扯了出來,帶得箱子裡的其他小物件也跟著晃動了一下。

就在她要把包放在地上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帆布包的拉鏈沒有完全拉好,在她粗暴的動作下,包口張開。

一本硬殼的、深藍色封麵的素描本,從敞開的包裡滑脫出來,“啪”地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炸雷在林晚耳邊轟然炸響!

她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時間被無限拉長,她清晰地看到那本子掉落、翻轉、攤開的慢動作——先是沉悶的撞擊聲,然後是封麵朝下,最後,在慣性的作用下,它攤開了。

恰好攤開在中間偏後的某一頁。

頁麵上,用削得尖尖的鉛筆,畫著一個少年的側影。

光線透過小窗,吝嗇地灑落在那張泛黃的畫紙上。

畫中的少年,穿著洗得發白的棉布襯衫,袖子隨意地卷到手肘。

他微微低著頭,鼻梁很高,線條乾淨利落,下頜線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倔強弧度。

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柔軟地垂下來,遮住了一小部分英挺的眉骨。

他的眼神看向畫紙外某個虛無的點,專注而溫柔,嘴角似乎噙著一絲極淡、極淡的笑意,像是想到了什麼特彆開心的事情。

畫稿的線條並不十分精細,甚至有些地方因為反複塗抹而顯得有些毛躁,卻帶著一種撲麵而來的、蓬勃的生命力。

能清晰地感受到作畫者落筆時那種全神貫注的、帶著滾燙熱度的凝視。每一根線條都飽含著深情。

紙張的邊緣已經有些卷曲發黃,鉛筆的痕跡也微微暈開了一些,像是被時光的潮氣浸潤過。

在畫紙的右下角,用鉛筆草草地簽著一個名字,字跡飛揚不羈,幾乎要破紙而出:

沈亦堯。

那個名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晚的視網膜上!

嗡——

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猛地斷裂了!所有的聲音——夏冉在廚房哼著跑調的歌、水壺燒開的尖嘯、窗外馬路上遙遠的車流聲——瞬間被抽離,隻剩下一種尖銳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蜂鳴。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地擠壓、揉搓,痛得她瞬間佝僂了身體,幾乎無法呼吸。

眼前驟然發黑,無數細碎的金星瘋狂地炸開、旋轉。冰冷的汗水瞬間從額角、後背密密麻麻地滲出來。

沈亦堯。

阿堯。

那個名字,那張臉,那段被她用儘全力埋葬在記憶最深、最暗角落裡的過往,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血淋淋地攤開在她麵前!

不是模糊的輪廓,不是褪色的記憶碎片,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鮮活!

那柔軟的頭發,那專注的眼神,那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

每一個細節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地紮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直衝喉嚨口。

林晚猛地用手捂住嘴,乾嘔起來,身體因為劇烈的痙攣而不受控製地顫抖。

可胃裡空空如也,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

她死死地盯著地上那攤開的畫紙,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身體裡的力氣被瞬間抽空,雙腿一軟,“咚”地一聲,整個人直接癱跪在了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膝蓋骨撞擊地麵的鈍痛傳來,卻遠不及心口那滅頂的劇痛萬分之一。

眼淚沒有預兆,洶湧地、決堤般衝出眼眶。

不是委屈的嗚咽,不是壓抑的啜泣,是喉嚨深處爆發出的、破碎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哀嚎!

那聲音被死死堵在喉嚨裡,變成一種沉悶的、令人窒息的嗚咽,伴隨著身體劇烈的、無法抑製的抽搐。

她蜷縮在地上,像一隻被剝皮抽筋的蝦米,雙手死死地摳著冰冷的地麵,指甲在粗糙的水泥上刮擦,發出刺耳的聲音,指尖瞬間磨破,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巨大的痛苦如同實質的海嘯,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她脆弱的神經,將她徹底淹沒。她渾身都在抖,抖得像秋風裡最後一片枯葉,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

冰冷的地麵透過薄薄的衣料,將寒意源源不斷地輸入她的身體,卻絲毫無法冷卻心口那片灼燒的地獄。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為什麼在她剛剛被另一個男人用最殘忍的方式拋棄,在她以為自己已經跌入人生最深的穀底,在她好不容易用麻木和空洞築起一道薄弱的堤壩時,要這樣撕開她最深的舊傷疤?

顧北宸冰冷的分手宣言還在耳邊回蕩,楚雨薇那三個字帶來的恥辱和心碎尚未平息,阿堯的臉……阿堯的笑……阿堯最後那絕望的眼神……如同鬼魅般纏繞上來!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悲鳴終於從她緊咬的牙關裡擠了出來。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撿那本子,而是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瘋狂,狠狠地向那攤開的畫稿抓去!

她要撕碎它!把它撕成碎片!

把這該死的記憶徹底毀滅!

“晚晚?你怎麼了?!”

夏冉驚慌失措的聲音在門口炸響。

她顯然是聽到了動靜,連手裡的泡麵碗都來不及放下,就衝了進來。

眼前的景象讓她倒抽一口冷氣——林晚像瘋了一樣跪在地上,渾身抖得不成樣子,淚水和汗水糊了滿臉,眼睛紅得像要滴血,手指鮮血淋漓地摳著地麵,正發狂般地去抓那本攤開的舊素描本。

“我的天!”夏冉嚇得魂飛魄散,手裡的泡麵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湯湯水水濺了一地。

她一個箭步衝上去,從背後死死抱住林晚,用儘全身力氣把她往後拖。

“晚晚!晚晚你冷靜點!看著我!看著我!”

夏冉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急又怕。

林晚的力氣大得驚人,像一頭徹底失控的困獸,在夏冉懷裡瘋狂地掙紮、扭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嘶吼,眼睛死死地盯著素描本,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瘋狂和絕望。

“放開我!撕了它!撕了它!”

林晚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不行!林晚你清醒點!”

夏冉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死死箍住林晚,目光掃過地上那本攤開的素描本,當看清畫紙上那個熟悉的少年側影和那個簽名時,她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林晚崩潰的根源。

“阿堯……”

夏冉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聲音也低了下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巨大的心疼。

她終於知道昨天顧北宸最後那句“沈亦堯是誰”意味著什麼了。

那是林晚心底最深的禁忌,是她從未真正愈合的、腐爛流膿的舊傷口!

如今,在顧北宸的背叛之後,被這樣赤裸裸地、殘忍地揭開!

趁著林晚掙紮力道稍緩的一瞬間,夏冉眼疾手快,一把將地上的素描本撈了起來,看也不看,狠狠地合攏,然後用力塞到了自己身後床鋪的最裡麵,用被子死死壓住。

失去了目標,林晚掙紮的力氣像是瞬間被抽空了。

她癱軟在夏冉懷裡,身體依舊在劇烈地顫抖,但不再是那種毀滅性的瘋狂,而是變成了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悲慟。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抓住夏冉的衣襟,把臉深深埋進夏冉溫熱的頸窩裡。

壓抑了太久的哭聲,終於徹底爆發出來。

不再是破碎的嗚咽,而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聲音嘶啞淒厲,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哭出來,要把這七年來積攢的所有痛苦、委屈、悔恨、絕望,連同剛剛被顧北宸狠狠踐踏的尊嚴,全部傾倒出來。

眼淚洶湧澎湃,瞬間浸透了夏冉肩頭的衣服,滾燙灼人。

她的身體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抽泣都像是耗儘了她全部的生命力,脆弱得像一張隨時會被風撕裂的紙。

夏冉緊緊抱著她,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懷裡這具身體的劇烈顫抖,感受到那滾燙淚水裡蘊含的滔天痛苦。

她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一遍遍地、笨拙地拍著林晚瘦削到硌人的背脊,像哄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哭吧……晚晚……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

夏冉的聲音哽咽著,帶著濃濃的心疼和無力。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徹底暗沉下來。老舊的居民樓隔音很差,隔壁傳來夫妻吵架的模糊聲音,樓下小販的叫賣聲也隱隱約約,遠處馬路上車流的喧囂更是永不停歇。

城市的噪音像一層厚厚的、油膩的膜,包裹著這間小小的、充斥著絕望和哭泣的房間。

林晚哭了很久很久。

久到嗓子徹底嘶啞,再也發不出像樣的聲音,隻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和胸腔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悶痛。

久到眼淚似乎都流乾了,隻剩下眼眶火辣辣的刺痛和一陣陣眩暈。

久到她感覺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都被這洶湧的悲傷抽走了,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她軟軟地靠在夏冉懷裡,眼神空洞地望著水泥地上那一小灘潑灑的、已經冷透凝結的泡麵湯漬。油花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夏冉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讓她靠在床邊,然後飛快地拿來毛巾和溫水,動作輕柔地擦拭她臉上乾涸的淚痕、汗水和不小心蹭到的灰塵,又小心地處理她磨破出血的指尖。

“喝點水,晚晚。”夏冉把溫水杯遞到她唇邊。

林晚機械地張開嘴,喝了一小口。

溫熱的水滑過乾澀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慰藉。

她依舊不說話,眼神空茫,像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所有的情緒都在剛才那場崩潰中燃燒殆儘,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一片荒蕪的廢墟。

夏冉看著這樣的她,心裡又疼又急。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到床邊,從被子底下拿出了那本深藍色的素描本。

她沒有翻開,隻是拿著它,走到林晚麵前,蹲下來,把本子輕輕放在她並攏的膝蓋上。

冰涼的硬殼封麵貼著薄薄的睡褲布料,林晚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晚晚,”夏冉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它……它就在這兒。我知道它讓你疼,疼得要命。但是……扔了它,撕了它,真的能解決問題嗎?那個坎……那個叫沈亦堯的人,他真的……在你心裡消失過嗎?”

夏冉的話,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林晚麻木的外殼。

她空洞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垂下了眼簾,視線落在了膝蓋上那本深藍色的本子上。

封麵上已經有了些磨損的痕跡,邊角微微卷起。

七年了。

它像個沉默的墓碑,埋葬著她最熾熱的青春,也埋葬著最深的罪孽和痛苦。

她以為時間是最好的掩埋場,以為不去碰觸,傷口就會結痂。

可原來,那痂下麵,依舊是腐爛的血肉。

顧北宸隻是輕輕一碰,不,他隻是提了一個名字,就讓她精心構築了七年的堤壩瞬間崩塌,潰不成軍。

夏冉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歎了口氣,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頭發,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從那個泥潭裡拽出來一點:“行了!天塌下來也得吃飯!泡麵沒了,姐再給你煮!等著!”

她站起身,故意把拖鞋踩得啪嗒啪嗒響,轉身走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房門,留給她一個獨自舔舐傷口的空間。

小小的房間再次陷入寂靜。

隻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背景噪音,嗡嗡地響著。

林晚一動不動地坐著,像個石化的雕像。

許久,許久。

久到膝蓋上的素描本都仿佛要被她的體溫捂熱。

終於,她的指尖,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和恐懼,顫抖著,觸碰到了那深藍色的封麵。

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仿佛帶著冰碴子,割得喉嚨生疼。然後,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她緩緩地、顫抖著,翻開了封麵。

紙張特有的、混合著淡淡黴味和陳舊油墨的氣息撲麵而來。

第一頁,是空白的。

第二頁,畫著一隻停在窗台上的麻雀,線條稚嫩。

她一頁一頁,極其緩慢地翻動著。那些被遺忘在角落的時光,如同褪色的電影膠片,一幀幀在眼前掠過。

畫裡有學校操場上瘋長的野草,有街角那家永遠飄著香氣的包子鋪,有冬日裡嗬出的白氣,有她伏在課桌上睡覺時翹起的一縷呆毛……更多的是他。

各種各樣的他。

笑著的,皺眉的,沉思的,打籃球時躍起扣籃的張揚瞬間,趴在課桌上補覺時安靜乖巧的側臉……

鉛筆灰蹭在他的虎口,陽光落在他微翹的發梢。

每一筆,都是她當年滾燙的心跳。

翻動的手指越來越抖,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帶著陽光溫度的記憶碎片,此刻卻像無數細小的玻璃渣,隨著翻頁的動作,狠狠地紮進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臟。甜蜜變成了劇毒,溫暖化作了酷刑。

終於,她翻到了那張讓她徹底崩潰的側影。

少年的輪廓在泛黃的紙頁上,依舊清晰得刺眼。那專注的眼神,那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阿堯……

心臟像是被一隻巨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巨大的痛苦和一種滅頂的、令人窒息的悔恨瞬間將她吞沒!

她猛地閉上眼睛,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身體劇烈地前傾,額頭重重地抵在冰冷堅硬的素描本封麵上!

“對不起……”破碎的、嘶啞的、帶著血沫的聲音,從她緊咬的牙關裡,一字一句地擠出來,像瀕死的哀鳴,“阿堯……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

她猛地抬起右手,不是去撫摸畫紙,而是狠狠地、用儘全力地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尖銳的疼痛瞬間傳來,皮肉被牙齒撕裂,鮮血的腥甜味迅速在口腔裡彌漫開。這自殘般的劇痛,仿佛才能稍稍抵消一點點心底那無邊無際的、幾乎要將她溺斃的痛苦和自責。

“林晚!你乾什麼!”

夏冉的尖叫和推門聲同時響起。她手裡端著一碗新的泡麵,看到林晚的動作,嚇得魂飛魄散,碗再次脫手,“哐當”摔在地上。她衝過來,死命地掰開林晚咬住自己手腕的嘴。

“鬆口!你給我鬆口!你瘋了嗎!”夏冉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憤怒,力氣大得驚人。

林晚被她強行掰開,手腕上赫然一個深深的、滲著血的牙印,皮肉翻卷,看起來觸目驚心。

她木然地任由夏冉抓著,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嘴角還殘留著一絲血跡。

夏冉看著那傷口,又氣又急又心疼,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你就作吧!使勁作!為了個男人!一個兩個!值得嗎?!沈亦堯死了!死了七年了!顧北宸那個王八蛋也不要你了!你還要把自己折騰死才甘心嗎?!”

“死了……”林晚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她空洞的目光緩緩聚焦,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個猙獰的、冒著血珠的牙印上。

劇痛清晰地傳來。

是啊,死了。

阿堯死了。

七年前就死了。

死在了她二十三歲生日的前一天。

死在了她對他說的那些絕情的話之後。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比剛才癱倒在地時感受到的寒意更甚。

她猛地打了個寒顫,身體蜷縮起來,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牙齒不受控製地格格作響。手腕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心口那個被剜走的地方,更是疼得她眼前一陣陣發黑。

夏冉手忙腳亂地找來碘伏和紗布,一邊掉眼淚一邊給她處理傷口,嘴裡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罵顧北宸不是東西,罵命運瞎了眼,罵林晚是個死心眼的傻子。

林晚任由她擺布,像個沒有知覺的木偶。她看著被夏冉粗暴地丟回床上的那本深藍色素描本。封麵上濺了幾滴剛才掙紮時甩上的碘伏,暈開一小片難看的黃褐色汙漬。

就像她那顆心。

她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膝蓋因為久跪而麻木刺痛。她走到牆邊,那個敞開的黑色行李箱還靜靜地立在那裡,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她彎腰,抓住行李箱的拉杆。冰涼的觸感讓她指尖一縮。她用力一提,輪子滾動。

“你去哪?”夏冉紅著眼睛,警惕地問。

林晚沒有回答。她拖著那個並不算太滿的行李箱,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出了這間小小的次臥,穿過堆滿雜物的客廳,走向門口。腳步虛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破釜沉舟的決絕。

夏冉追了出來,擋在門口:“林晚!你他媽彆嚇我!你要去哪?!”

林晚停下腳步,抬起眼。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乾裂,眼睛紅腫得嚇人,裡麵布滿了可怕的紅血絲,眼神卻是一片死寂的荒蕪。手腕上纏著的白色紗布,在昏暗的燈光下刺眼奪目。

“不知道。”她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像砂紙摩擦過生鏽的鐵皮,“隻是……這裡……也裝不下我了。”

她拉開門。老舊鐵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樓道裡聲控燈應聲而亮,昏黃的光線投下,照亮她單薄如紙的身影和那個孤零零的行李箱。

“晚晚!”夏冉的聲音帶著哭腔。

林晚沒有回頭。她拖著行李箱,邁出了門。

輪子碾過樓道裡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麵,發出沉悶而單調的“咕嚕……咕嚕……”聲,在空曠安靜的樓道裡回蕩,一聲聲,敲打在人心上。她一步一步往下走,腳步聲沉重。

走到樓梯拐角,昏暗的光線下,行李箱的輪子似乎被地麵一處不起眼的凸起卡了一下。

“哢噠。”

很輕的一聲。

林晚的腳步猛地頓住。

就在那一瞬間,一個低沉而熟悉的、帶著少年人特有清朗的嗓音,仿佛帶著笑意,毫無預兆地、清晰地在她死寂一片的耳邊響起:

“晚晚,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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