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礁石崩塌的巨響,如同地獄巨獸從岩層深處發出的沉悶咆哮,瞬間淹沒了海浪的聲音,也淹沒了蘇清雪因劇痛而發出的最後一聲嗚咽。她感覺自己成了被擲入斷頭台的碎木,毫無抗力地被裹挾在崩塌的山岩洪流之中,向著下方翻湧的冰冷深淵瘋狂墜落!
視線一片混亂!天旋地轉!模糊的光影、碎裂的石頭、翻騰的墨黑海水瘋狂攪在一起,撞擊、撕扯著她早已不堪重負的身體。每一次翻滾都帶來刺骨的撞擊和碾壓痛楚,冰冷的腥鹹海水拍打、嗆入她的口鼻。
意識,在這狂亂的下墜中,被拉扯得幾乎要徹底碎裂、離散!靈魂深處的寒意,比那無底的海水更甚!
死亡的氣息……濃稠得窒息!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最後刹那!
嗡!
一點微弱、卻無比熟悉的灼燙!再次從她的左手掌心爆裂開來!
那枚深深嵌入模糊血肉、與白骨粘連在一起的暗銀令牌!令牌表麵核心處,那滴如同燃燒熔岩的真血,驟然間綻放出刺目的赤光!並非先前對抗冰霜女王時的煌煌神威,而是一種更加爆裂、更加凶戾、仿佛被死亡威脅徹底激怒的……暴虐!
它不再是溫順蟄伏於血肉間的火種!它變成了一頭掙脫了所有束縛、試圖焚滅一切威脅的太古凶獸!
一種源自神魂深處的、冰冷無情又帶著滔天暴怒的意誌,如同狂潮般衝擊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識碎片!比礁石下墜帶來的絕望更龐大!比冰霜女王投下的目光更直接、更深入地刺入她的本源!
它在憤怒!
憤怒於這具“容器”的脆弱!憤怒於這即將到來的徹底“損壞”!它絕不允許!絕不允許鎖定的目標如此輕易地、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化為灰燼!
那股意誌強行壓榨著她殘存的生命力!劇痛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從掌心直插大腦!
“呃啊——!!!”
蘇清雪喉嚨裡爆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尖利嘶鳴!瀕死的力量被那股暴虐意誌強行激發!左手死死摳住了令牌,指骨在巨大的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幾乎與冰冷的金屬嵌死在一起!
幾乎就在赤光亮起的同一瞬間!
轟!!!
一道遠比金色牽引光束狂暴百倍的血色光柱,如同掙脫深淵束縛的魔龍,自那燃燒的真血中悍然噴發!不再是規則的力量對抗,而是最純粹的、無差彆的毀滅洪流!目標直接轟向上方正加速崩塌壓下的巨型礁岩和泥土!
血光所至!
那些堅硬、沉重的岩石如同投入熔爐的雪塊!無聲無息地被穿透、熔毀、化為飛灰!炸開的不是碎石,而是漫天散射的血色光粒和熾熱的暗紅色氣浪!崩塌的勢頭竟被硬生生撕裂、阻擋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形成了一條斜斜向下、通往翻湧海麵的、由血光強行撐開的“通道”!
蘇清雪的身體被這道狂暴的血光餘波向下狠狠一推!
方向……
正是那被血色光柱強行破開的、布滿了血焰飛灰和熾熱氣浪的……狹窄“通道”!
噗通!
一聲沉悶的撞擊!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將蘇清雪徹底包裹!巨大的衝擊力撞得她眼前徹底一黑!肺裡的空氣被強行擠壓出來,冰冷的液體瘋狂倒灌!無邊的黑暗和沉重瞬間勒緊了她的意識!
瀕死的窒息感,如同厚重的濕布死死捂住了口鼻!來自四麵八方的冰冷水壓,帶著可怕的重量,擠壓著她每一寸殘破的骨骼、碾磨著她每一處綻開的傷口!像是被一隻巨大的、布滿寒冰棱刺的手掌攥在掌心,狠狠地揉搓!
身體在下沉!向著更深、更冷、絕對黑暗的海底無聲滑落……
唯有……左手掌心!
那塊深深嵌入血肉的令牌,如同她屍骸中尚未熄滅的餘燼!還在散發著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灼燙!微弱的紅光隔著渾濁的、摻雜著溶解淤泥和石塊粉末的海水,在她逐漸渙散的瞳孔中,如同地獄之門上搖晃的警示燈!冰冷意誌的烙印並沒有隨著下墜消散,反而更加深入、更加固執地纏繞、灼燒著她的靈魂,警告著她那絕對不容放棄的“存在”意義!它要她活下去!用任何方式!哪怕隻是一具勉強喘息的殘破軀殼!
身體在沉淪,意識在窒息中一點點熄滅。
唯獨那烙印的冰冷意誌……與灼燙的令牌一起……在黑暗冰冷的海淵裡……燃燒!
……
……
海崖廢墟之上。
崩塌的餘波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痙攣,漸漸平息下來。大片的碎石和礁岩結構如猙獰的傷口裸露在海風之中。空氣中彌漫著混合了冰冷水汽、岩石粉末和某種極其微弱能量湮滅後殘留的氣息。
彌漫的霜寒並未完全消散。那被粘稠幽藍冰霧籠罩的身影,“冰霜女王”——依舊懸浮在離崩塌區域邊緣不遠處的虛空之中。腳下,無形的寒冰平台無聲地凝結、沉降著墜落的海水殘沫。他覆蓋著純粹蒼藍冰晶的雙眼,如同鑲嵌在永恒冰川之上的絕對監控儀,冰冷無波地凝視著下方那片被崩塌礁岩和渾濁海水共同覆蓋的區域。
那片蘇清雪消失的,混亂、冰冷、充滿了湮滅能量的……沉淪之地。
沒有追擊。
沒有探查。
仿佛隻是在確認某個坐標點的徹底沉寂。一個被汙染目標最終歸宿的坐標。
空氣依然被他那凍結萬物的領域掌控著,比初冬的深夜更死寂,連月光似乎都被凍結。
礁石懸崖的另一側,崩碎平台的陰影角落。
“嘖,動靜真不小。”那個略帶沙啞的玩味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這絕對的死寂。
墨黑西裝筆挺的男人身影,不知何時重新出現在了一塊嶙峋凸起、並未完全崩塌的巨岩邊緣。如同最高明的陰影舞者,仿佛他本就一直站在那裡,隻是從折疊的空間裡邁了回來。
他右手依舊穩穩地托著那方古樸的黑曜石印璽。印璽頂端,那顆布滿無數玄奧棱麵的鴿卵大小寶珠中,如同被馴服的純金日光在流淌的火焰,似乎比剛才稍顯黯淡了一絲,火焰流轉的節奏也慢了幾分,顯出一種沉穩的靜待。寶珠散發出的霸烈威嚴氣息依舊磅礴,牢牢抵禦著來自“冰霜女王”方向彌漫而來的無形深寒。
他深邃的目光,似乎饒有興致地掃過那片崩塌的海崖。目光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完全被戲謔表層覆蓋的精芒一閃而逝。但最終,他沒有對那片海域投入更多關注,反而微微偏過頭,下巴朝著下方混亂的海麵某處隨意抬了抬。
“喂,老朋友,”他用一種如同呼喚侍者的隨意口吻,對著那懸浮在冰霧中的“葉辰”說道,語調輕鬆得像是在談論隔壁剛被淘氣孩子打碎的花瓶,“下麵那灘渾水泡得還舒服嗎?味道應該不怎麼樣吧?”
沒有回答。隻有那冰晶之眸緩緩轉了過來,再次投注在他身上。那目光沒有憤怒,沒有情緒,隻有一種更高維度的審視,仿佛在評估一件複雜實驗裝置的性能損耗數據。
男人的嘴角卻牽起一個更深的弧度。他似乎對這份冷漠毫不在意,繼續說道,聲音在寂靜的冰寒領域裡清晰傳播:
“鬨騰了一宿,雞也飛了,蛋也打了,湯湯水水撒了一地,真是沒什麼看頭。”他搖搖頭,語氣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惋惜,仿佛真的在評論一場失敗的演出,“不過嘛……”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隱在陰影與月光交錯中的麵容似乎露出了一個無聲的笑意。
“……也算沒白來。至少,撿到了點……‘神骸’碎屑的味兒?雖然被踩得稀巴爛,還沾了滿地的垃圾。”
“神骸”!
這兩個字從他薄唇中吐出時,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仿佛直接敲擊在某種超越物質世界的法則之上。
嗡——
仿佛在回應這個詞,“冰霜女王”身周緩緩旋轉的幽藍冰霧……驟然凝滯了一瞬!那非人的眼眸深處,蒼藍色冰晶流轉的速度似乎也發生了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加速!如同冰冷的星辰內核,驟然被投入了一個新的計算參數!
這微不可查的變動,清晰落入西裝男人的感知。
“哦?對這個詞有反應?”男人似乎捕捉到了什麼有趣的信息,眉梢輕輕一挑,那玩味的表情更加鮮活了幾分,“看來……不是完全空白嘛。不過,”他的語氣驟然一冷,如同初春融冰陡然封凍,“想研究這個?省省吧。”
他的話音陡然一轉,不再玩世不恭,帶上了一絲金鐵摩擦般的冷硬:
“那東西的‘味’,我嘗到了,也記下了。它該在哪,不該在哪,我心裡有數得很。至於你?”
男人托著金焰印璽的右手微微向上一舉!
那顆鴿卵大小的寶珠內流淌的金焰猛地一熾!雖不及爆發時的霸烈,卻更加凝練、更加純粹!一股宏大的、如同旭日初升普照天地的煌煌意誌,無聲地勃發出來!那並非毀滅性的攻擊,更像是一種昭示!一種宣告!一種對印璽所代表的某種至高秩序的宣示!
它掃開了一小片區域內的絕對寒域!強行分割出一塊屬於“光”的領地!
“——彆想再碰一絲一毫!”
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話音落下的刹那!
男人插在左側西裝褲袋裡的左手閃電般抽出!同時向外猛地一劃!
哧啦——!!!
空間仿佛被無形之刃瞬間切開!
一道深邃無比、邊緣不斷流淌著濃稠黑紫色光暈的……裂隙!憑空在他身側出現!
那裂隙內部並非虛無,而是流轉著混亂的、帶有強烈空間撕扯與不祥吞噬感的幽暗亂流!
裂隙張開,一股龐大且冰冷無形的吸力瞬間產生!
呼!
仿佛一個巨大的空間口袋張開!男人頎長的身軀向後退了一步,準確地踏入那道混亂的裂隙之中!
在他身影被扭曲空間徹底吞噬的最後一刹那!
他那隱藏在月影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亂崩碎的景象,最後一次投向下方那片渾濁、冰冷、沉沒了某個垂死軀殼的海域。眼底深處那點純粹的戲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短暫的、難以名狀的複雜——惋惜?冷漠?還是早已洞悉一切結局的淡然?
沒有多餘的停留。
唰!
空間裂隙瞬間彌合!如同從未出現!隻留下礁岩上被瞬間吸力卷起的一小撮冰冷鹽霜,兀自在死寂的冰寒領域裡緩緩飄落。
整個崩塌的海崖頂端,再次隻剩下一個存在。
粘稠幽藍的冰霧緩緩旋動、沉降。覆蓋著蒼藍冰晶的“眼睛”,依舊無情地、淡漠地注視著下方那片被混亂能量和冰冷海水覆蓋的區域。
那空洞的眸子深處,映照著墨黑的波濤和崩塌的懸崖斷層。
屬於“冰霜女王”的意誌中,早已剝離了所有屬於“葉辰”的雜念。沒有“蘇清雪”這個名字代表的人類記憶片段,沒有憤怒,沒有關切,也沒有一絲探究那道神秘人影為何離去的波動。
純粹的秩序在冰冷的眼底流轉、分析。
剛才那番碰撞與崩塌產生的能量擾頻、殘存空間波動的特征、被汙血侵染的海水樣本對區域生態法則的即時擾動係數……冰冷的數據,冰冷地流過核心。
那西裝男人離開前留下的警告信息——“神骸”、“禁止觸碰”——被解析為一個具有高威脅等級的目標標記指令。一個需要觀察其後續衍生動態、評估其對當前載體“葉辰”任務優先級的潛在衝突值參數。
而那沉入冰冷黑暗海底的存在……其生命信號的評估線早已跌落到瀕死的閾值以下,並且在持續微弱地向下滑落……
分析結果在冰晶核心中瞬間生成、傳遞、歸檔。
一個……無價值的回收目標(lost unit)。一個……高優先級的標記信息(tart tagd)。一個……不穩定因素撤離(observer exited)。
指令權重比對:標記信息(tart tagd) 回收目標(lost unit) = 無行動指令需求(no active engant reired)。
執行決策:……觀察中止(observation terated)。
覆蓋著純粹蒼藍冰晶的“眼眸”深處,最後一點映照下方景象的光點,悄無聲息地熄滅了。如同關閉一個冗餘的傳感器接口。
無聲無息。
那片粘稠、如同極地冰川風眼般的幽藍冰霧,開始……向內……收縮、凝聚!
凍結領域的邊界開始回卷!
凍結的海風重新開始微弱地流動!
懸浮在空中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星雲圖像被擦除程序抹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絕對的實體感,變得虛幻、稀薄……
最後,徹底化為一片旋轉的、緩緩沉降向冰冷海麵的幽藍光點,在慘白的月光下徹底消散、湮滅於無形的海風中。
仿佛從未降臨。
月光冰冷地照耀著廢墟。
唯有下方翻湧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剛剛崩塌出的嶙峋亂石。發出空洞、單調、永恒不變的節奏。將所有超然的碰撞、無聲的意誌對峙、瀕死的掙紮與離去的警示,都徹底淹沒在墨色波濤的深處。
……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永恒的、螻蟻存在的汪洋……
……
……
冰冷!黑暗!窒息!
下沉……下沉……
身體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意識在無邊的冰冷與沉重中,被一遍遍撕裂,又一次次被左手掌心那點不肯熄滅的灼燙和烙印在靈魂裡的冰冷意誌強行粘合。
無法呼吸!每一次瀕死的本能想吸入氧氣,隻能讓冰冷苦澀的海水更凶猛地湧入喉嚨和鼻腔!
那灼燙的令牌,像是唯一的熱源,也是唯一的生命錨點。它在貪婪地、暴虐地汲取著她殘存無幾的生命力,維持著那點微弱如風中殘燭的光亮!一股微弱但極其暴戾的能量波動,持續不斷地從令牌核心震蕩而出,強硬地將周遭不斷試圖擠壓過來的海水撐開一個拳頭大小的區域,隔絕了部分致命的水壓和徹骨的冰寒!如同為這具即將徹底報廢的“容器”強行注入苟延殘喘的維護能量。
代價是……每一次呼吸般微弱的能量震蕩,都像有無數電鑽在她身體內部攪動!令牌如同燒紅的烙鐵更深地嵌入骨頭裡!
痛苦!
無止境的痛苦!
但恰恰是這超越極限的痛苦……殘酷地維係著她最後一線生機!
模糊的意識在絕對的黑暗中如同風中蛛絲。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肢體存在。隻知道左手牢牢焊死在令牌上,而身體隨著暗流和下沉的慣性,不斷撞擊著冰冷、布滿鋒利棱角的礁石,或者柔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積淤泥。每一次撞擊都帶來劇痛和新的傷痕,但在令牌那野蠻力量的維持下,竟沒有立刻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秒?一小時?在這冰冷的窒息地獄中,時間失去了所有意義。
下沉終於停止了。
冰冷的淤泥如同貪婪的海獸口器,緩慢而堅定地覆蓋、包裹住她的大半身軀。重量壓來,讓她幾乎無法動彈。刺骨的寒毒更是無孔不入地侵襲著這具僅靠令牌能量強吊著的殘破軀殼。
意識隻剩下一點微弱的紅芒,在那片絕對的黑暗視野中心閃爍。那是令牌核心的投射嗎?還是大腦缺氧產生的幻覺?
瀕臨徹底熄滅的寂靜中……
嗡!
左手掌心的令牌,毫無征兆地……輕輕震了一下!
極其微弱!但在這個幾乎隻剩下黑暗和沉重淤泥的世界裡,又是如此清晰!
震動的頻率不再是狂暴!而是……仿佛……某種……共鳴?或者……捕捉到了什麼極其微弱的信號?如同一塊吸鐵石感應到了另一塊金屬的靠近!
蘇清雪麻木的思維無法理解這震動的意義。
下一秒!
嗡——!
這次是持續不斷的、如同輕微電流般的震蕩感!從那冰冷的金屬表麵傳來!不再是能量外溢的支撐,更像是一種……指向性牽引!
方向……
似乎在左前方……那片更加濃稠、連月光都無法透入的冰冷淤泥深處!
令牌本身的光芒,沒有任何增強。那冰冷的烙印意誌也沒有任何命令或者提示傳來。它隻是……在持續地震顫、牽引!
純粹的、基於其某個未知設定的……本能驅動!
求生!還是……命令的延續?
蘇清雪那如同漿糊般的殘存意識,根本分不清這些了。她甚至感覺不到恐懼。隻是那持續不斷、如同蜜蜂振翅般的震動,與左手牢牢焊死的姿勢結合,成了這片黑暗絕望深淵中唯一“真實”的物理存在感!
痛苦是真實的!
那振動也是真實的!
那振動指向一個方向……
如同溺斃者在昏迷下沉時,無意識地揮動手臂……蘇清雪的殘軀在冰冷的淤泥中,極其艱難地、被動的……挪動著!
每挪動一寸,淤泥的阻力都如同山壁!斷裂的骨骼在身體內部摩擦攪動!但她已經感覺不到那劇痛的劇烈程度了。所有的感知都被令牌烙印的冰冷意誌強行壓榨、扭曲,成了驅動這具破爛“工具”向震顫點移動的能量來源!
她……不是自己在爬!
是那冰冷的令牌烙印,拖著她破碎的軀殼……在被它鎖定的東西……靠近!
黑暗。冰冷。淤泥。令人瘋狂的寂靜。
隻有左手掌心微弱的灼燙,和那固執如蜂鳴的微弱震動,是唯一存在的感覺。
沒有思想,沒有目標。
隻有…挪動…再挪動…向著令牌震動的源頭…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
……
冰冷的廢墟海崖之上,崩塌形成的巨大滑塌痕跡如同醜陋的傷疤,斜斜地插入漆黑的海水。浪花無力地拍打著新裸的岩石斷麵。
數公裡外,靠近另一處較為平緩的岩質海灣岬角。
夜色濃如墨汁,濃霧從海麵緩緩蒸騰而起,纏繞著礁石,營造出迷幻不定的氛圍。
海風鹹腥,帶著初冬夜晚特有的冰涼。巨大的礁石如同沉睡的黑色巨獸,蟄伏在海與陸的交接處。一座廢棄的、不知建於哪個年代的舊燈塔基座殘骸,半淹在漲潮的海水中,隻剩下斷裂的低矮石牆和基座平台在浪濤中時隱時現。
距離燈塔廢墟不遠的一片風蝕岩柱形成的狹窄內凹水道裡,幾艘沒有任何標誌的黑色橡膠衝鋒艇如同融入陰影的死靈鯊魚,靜靜地漂浮著,幾乎沒有一絲漣漪。
其中一艘體型稍大的衝鋒艇中央,一個精悍瘦小的男人坐在一台閃爍著幽幽綠光的便攜式能量探測儀屏幕前。他代號“灰鼠”,眼睛狹長如縫,在幽綠屏幕光映襯下更顯狡詐。
他的手指在冰涼的儀器按鍵上飛速敲擊著,嘴唇緊張地快速開合,通過骨傳導通訊器低聲彙報:“報告,‘鬣狗’老大!坐標點西北18度,垂直深度67米!捕捉到強能量殘餘!讀數混亂,屬性叉,但核心峰值特征……對上了!是目標信號!位置固定!重複,位置固定!雖然現在信號強度奇低……就像風裡的蠟燭,一吹就滅……”
衝鋒艇的船頭陰影中,被稱作“鬣狗”的男人身影動了動。
一身同樣純黑,但質地粗糙、布滿耐磨補丁的特種作戰服勾勒出他高大壯碩如同棕熊的輪廓。剃著一個幾乎露青皮的短寸頭,右眼處蓋著一個邊緣粗糙的電子義眼,一道猙獰的疤痕撕裂了左臉,在昏暗光線下如同蠕動的蜈蚣。
他慢慢轉過頭,那隻閃動著微紅光芒的電子義眼精準地鎖定了灰鼠麵前的屏幕位置,發出輕微的電流滋滋聲。
代號“鬣狗”——傑米·巴頓。地下世界臭名昭著,以獵殺和擄掠特殊“個體”為生的雇傭兵頭子,以手段殘忍、從不空手而歸著稱。
“哦?”一個低沉、沙啞如同磨砂的聲音響起,帶著明顯興奮的殘忍,“找到……落水狗的狗窩了?”那隻電子義眼的紅光驟然增強了數分。“灰鼠,放大生命信號追蹤窗口。看看我們可憐的‘冰霜女王’的小寵物……到底爛成了幾塊?”
灰鼠的手指又是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敲擊。綠色屏幕上,代表能量殘餘的信號峰旁邊,一個細微的、幾乎被背景噪音淹沒的微弱光斑被放大出來。
“生命信號……低……太低!比剛生完崽子的病貓還不如!脈搏信號混亂,體征指數……媽的,這數值簡直是在太平間裡才該出現的!”灰鼠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卻同樣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但是老大!那能量信號源……絕對在她身上!在左手位置!粘得死死的!絕對沒錯!這趟買賣,有門兒!隻要撈起來……”
巴頓嘴角咧開一個充滿金屬感(似乎下頜也經過了改造)的獰笑,露出森白的牙齒:“‘冰霜女王’……嘖嘖,今晚的月亮都凍不醒她了吧?估計骨頭渣子都不剩多少了。正好!”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身軀讓衝鋒艇都微微一沉,聲音陡然充滿血腥的興奮:
“聽著,爛泥裡的小蟲子們!目標——沉船點!坐標都發到你們手環上了!‘小寶貝’現在是個摔碎的玻璃娃娃,撿的時候彆弄壞了上麵那盞值錢的‘燈’!手腳麻利點!天快亮了!”
“是!老大!”
雜七雜八的應和聲從另外幾條衝鋒艇和岸上的陰影處傳來。一個個穿著同樣風格破爛黑色作戰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現出來,眼中閃爍著豺狼般的貪婪和凶光。他們動作矯健,佩戴著各式經過改裝、閃爍著紅燈的武器和潛水裝備。
“毒狼小隊,你們下!‘電鰻’,你帶‘鏈鋸’和‘扳手’開路!探測器的娃在中間記錄信號!‘烏鴉’,讓你的玩具去警戒外圍水麵和空中!有條紋身的那堆破銅爛鐵(指“毒刺”和“剃刀”),給我看好那個該死的小娘皮的位置!彆他媽讓海流給我衝跑了!”
代號“毒刺”的精悍男人從岸邊礁石上利落地跳下衝鋒艇,背上是一具發射管明顯經過能量強化的重型微型導彈發射器。他的搭檔“剃刀”——一個沉默、高瘦如同麻杆的身影,無聲地點點頭,腰間掛著一排閃爍著危險紅點的特殊水雷。
代號“烏鴉”的男人,如同真正的夜行生物,在更高處的陡峭岩壁上快速攀爬,手中端著一個遙控麵板,幾隻造型奇異的黑色微型磁力旋翼無人機悄無聲息地升入濃霧。
而被稱為“電鰻”的高壯漢子,已經“噗通”一聲率先跳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在他身後,代號“鏈鋸”和“扳手”的隊員緊隨其後。他們都佩戴著特殊的潛水麵罩和帶有獨立推進裝置的簡易戰術水肺,裝備上閃爍著暗紫色的能量指示燈光。
“鬣狗”巴頓滿意地看著這群高效的手下如同聞到血腥的食人魚群撲向指定坐標點。他的電子義眼掃過那片翻湧著冰冷浪花的墨黑海麵,紅光幽深。
“冰霜女王的氣息……徹底消散了……”他低聲自語,電子音裡充滿幸災樂禍和殘忍的期待,“看來是打沒了,或者被更硬的茬子乾掉了?不管怎麼說……這片海裡的‘垃圾’……現在是我的了!葉家的小蟲子?蘇家的掌上明珠?嗬嗬……寶貝們,該回窩了!”
他一揮手。
“出發!”
噗通!噗通!噗通!
一道道身負裝備的身影,如同投入深色染缸的黑點,無聲而迅疾地消失在冰冷的墨色海水之下。
月光冰冷,穿透稀薄的霧氣,照耀著這群撲向深淵陰影的豺狼。廢棄燈塔的殘骸在濃霧和月影中靜默矗立,如同某個早已被人遺忘的墓碑。
……
……
冰冷、濃稠、死寂的黑暗海底。
厚重的淤泥如同濕冷沉重的裹屍布,層層覆蓋上來,帶著刺骨的寒毒。蘇清雪的殘軀隻餘右肩以上和左臂的部分還露在外麵,如同被埋葬了一半的活屍。
意識隻剩下一點稀薄的灰燼,思維如同凍結的膠體,徹底凝固。所有屬於“蘇清雪”的感知:痛苦、恐懼、寒冷、絕望……都被那深沉的黑暗和持續的窒息感鈍化、剝離,隻剩下一片混沌的麻木。
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在移動。
唯有左手……
那塊冰冷的金屬令牌,如同寄生在殘骸之上的機械蟲豸,以其自身頑固的意誌和微弱的震動,拖拽著這具破爛的軀體,在這絕對黏稠的淤泥地獄中,艱難地……挪動!
每一次被動的“前移”,都帶起一小片渾濁的泥漿氣泡。
沒有方向感,沒有距離感。
隻有令牌持續的、如同心臟起搏般的微弱震動波,指向某個更深邃、更沉重的黑暗核心。如同沉船的磁鐵靠近著隱藏海底的巨大鐵錨。
淤泥中的時間模糊而漫長。
嗡……嗡……嗡……
不知挪動了多久,挪動了多遠。
就在那點意識灰燼即將徹底被壓滅在厚重泥層之下時——
哢!
左手掌心的令牌,猛地一震!
與之前的持續微弱震蕩完全不同!
這次是極其清晰的、如同磁鐵瞬間吸住了鐵錠般的——鎖定感!緊接著,一股微弱但無比明確、帶著奇異金屬質感的冰冷觸感,通過令牌與骨肉相連的神經末梢,無比清晰地傳遞給了蘇清雪僅存的感官!
令牌不再震動!
那股鎖定感和冰冷的金屬觸感,如同最後一根釘入意識的尖針!
嗡——!!!
令牌核心處,那滴一直維係著微弱光熱、強行吊命的燃燒真血,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短促而強烈的紅光!
嗡!
紅光爆閃的瞬間!仿佛打開了某個無形的、極其貼近的能量閘口!
蘇清雪左手觸及的、前方那片如同凝固油脂般的厚重淤泥之下……某個堅硬的、冰冷的、長條形物體……其表麵瞬間……浮現出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的……一道……扭曲的、像是被強行撕裂的、細微的紫金色裂痕印記?!
這印記閃過的刹那!
如同在絕對黑暗的舞台上驟然亮起一盞微弱的信號燈!
令牌深處烙印的冰冷意誌瞬間如同捕食者般鎖定了目標!不再是模糊震動牽引!而是如同下達了“占有”的終極指令!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霸道無比的吞噬力場!以令牌為核心驟然爆發!
嗡!
嗡!
嗡!
蘇清雪身前那片厚重淤泥無聲地翻湧、塌陷!如同被無形之嘴啃噬!被禁錮在厚重淤泥下那冰冷堅硬的物體……其靠近令牌尖端的一小部分……如同曆經千萬年的朽木遇到了強酸!無聲無息地……消融!粉末化!
化作一蓬極其細微的、在令牌血紅光芒映照下幾乎看不見的、灰白色的粉末塵埃!其中……仿佛還夾雜著幾縷比塵埃更細微的、近乎於無的……殘損的血絲?!
這股奇異的粉末塵埃,在冰冷的、無流動的海水中尚未徹底散開……
嗡!!!
如同餓殍撲食!令牌核心那滴燃燒真血陡然間爆發出貪婪的光熱!一股針對這蓬塵粉的強大吸力形成微小的漩渦!
簌簌簌……
那蓬包含著殘損“物質”的塵粉,瞬間被吞噬、卷入令牌表麵的裂紋,被那滴灼熱的真血……儘數吞噬!
嗤——!!!
如同水滴落入滾油!
當最後一縷塵粉被真血吸收!令牌表麵核心處那滴燃燒的“熔岩”,猛地向內一縮!緊接著驟然膨脹!爆發出一波遠超之前任何一次的、幾乎照亮了這一小片漆黑淤泥區域的、純粹的猩紅光芒!
光芒中,似乎有一道極其模糊、極其細微、充滿了亙古戾氣的殘損符文印記一閃而過!
巨大的能量反哺瞬間衝入令牌!那灼燙的溫度仿佛要將蘇清雪的手骨熔穿!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嘯般衝垮了她瀕臨斷絕的意識堤壩!
“呃——!!!”
一聲來自靈魂最深處的、被強行擠壓出來的痛哼從喉嚨裡溢出,帶著泥漿的氣泡滾出水麵!
也就在這能量衝刷的痛苦中!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純粹、帶著某種“補完”意味的神秘精粹力量,混合在霸道的血能裡,沿著令牌與手臂的鏈接,強行灌注進蘇清雪殘破不堪、瀕臨崩潰的身體!
這注入如同回光返照的最後強心針!
瀕臨消失的生命信號,仿佛被潑了一勺滾油!猛地向上劇烈跳躍了一下!意識如同被強行打碎的冰麵,露出一點點渾濁的、充滿了痛苦卻也蘊含著強烈生機的……“清醒”碎片!她渾濁的瞳孔中,一點黯淡的光芒短暫地亮起又熄滅!
身體最深處,似乎有什麼被這奇異的物質和能量刺激得……微微……蘇醒了一絲……一縷……極其微小的……活性?
然而!
這短暫的光明和力量的洶湧……
如同在死寂水潭中投入一塊巨石!
當那猩紅光芒爆發的瞬間!
當蘇清雪那聲壓抑著劇痛的低哼伴隨著氣泡溢出水麵的刹那!
啪嗒!
一枚閃爍著綠色指示燈的、隻有紐扣大小、帶有強磁吸附功能的金屬定位信標,如同跗骨之蛆,悄無聲息地吸附在了蘇清雪唯一暴露在淤泥之外的——右手肘關節處一塊撕裂、翻卷的凝固傷口旁冰冷皮膚上!
冰冷的海水中,幾個模糊而靈動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靠近!
為首代號“電鰻”的魁梧男人,包裹在特殊潛水作戰服裡的臉部,隔著潛水麵罩露出一個殘忍而驚喜的獰笑。他手中的高功率水下手提探照燈強光,如同撕裂地獄的審判之矛,猛地劃破黑暗!
刺眼!冰冷!毫無保留地……
照在了蘇清雪那張被淤泥半糊、蒼白如紙、雙眼因劇痛刺激無意識微微睜大、卻瞳孔渙散毫無焦距的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