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房的風波,像一顆炸在茅坑裡的炮仗,動靜大,味兒也衝。黃組長看著那塌了半邊的牆、滿地狼藉的汙穢、以及幾個被穢物淋頭後精神恍惚的新丁(尤其是吐到虛脫、又頂著一身“生化戰甲”突破到煉氣三層的淩墨),血壓飆升得能衝垮另一堵牆。
“淩!墨!” 黃組長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淬毒冰渣,“滾!立刻!馬上!給我滾出淨房!滾得越遠越好!再讓老子看見你靠近這裡一步,老子…老子親自把你塞進糞桶裡醃成鹹菜!”
他氣得渾身肥肉都在哆嗦,手指顫抖地指向遠離淨房的方向,仿佛淩墨是什麼行走的瘟疫源頭。
淩墨默默承受著這雷霆之怒,以及周圍老雜役們混雜著驚懼、厭惡、還有一絲絲幸災樂禍的目光。他頂著一身凝固板結、散發著濃鬱“芬芳”的汙穢硬殼,像一尊剛從化糞池裡撈出來的兵馬俑,腳步虛浮地挪動著。每一次邁步,身上的“鎧甲”就發出細微的哢嚓聲,掉下一些乾涸的碎屑。惡臭如同實質的光環,籠罩著他,所過之處,人群自動分開一條寬闊的“隔離帶”。
他需要一個地方清洗。更需要一個遠離黃組長暴怒視線的地方。他的腳步,下意識地朝著雜役區唯一有大量流動水源的方向挪去——食堂後廚。
食堂後廚,此刻正是熱火朝天準備午膳的時候。巨大的鐵鍋在灶台上滋滋作響,蒸汽彌漫,混雜著食物烹煮的香氣和柴火的煙火氣。幾個膀大腰圓的幫廚正揮汗如雨地切剁著各種食材,案板被敲得咚咚作響。管事劉胖子腆著肚子,背著手在廚房裡巡視,唾沫橫飛地指揮著:
“快點!快點!火頭!火再旺點!老王,你那蘿卜絲切得跟棒槌似的!細點!細點懂不懂?還有那筐‘鐵鱗瓜’!誰去處理?皮硬得跟鐵似的,趕緊剁了焯水!耽誤了開飯時辰,仔細你們的皮!”
就在這時,一股濃鬱、複雜、極具侵略性的惡臭,如同無形的攻城槌,猛地撞開了廚房那扇厚重的木門,強勢地侵入了這片被食物香氣統治的領地!
“嘔…什麼味兒?!”
“我的天…茅房炸了嗎?!”
“誰…誰把糞桶挑進來了?!”
離門口最近的幾個幫廚首當其衝,被這味道熏得眼前發黑,手裡的刀都差點拿不穩,紛紛捂著鼻子乾嘔起來。整個廚房的喧囂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人都驚愕地看向門口那尊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兵馬俑”。
劉胖子也被熏得一個趔趄,捏著鼻子,胖臉上的肥肉氣得直抖,看清來人是淩墨後,更是火冒三丈:“你?!丁字房那個新來的?你…你掉糞坑裡了?!滾出去!彆汙了我的廚房!影響老子做飯!”
淩墨艱難地抬起糊滿汙垢的臉,聲音乾澀嘶啞,帶著嘔吐後的虛弱:“劉管事…我…我想借點水…清洗一下…”
“洗?洗你個頭!”劉胖子跳腳,指著外麵,“滾去山澗裡洗!彆在這兒礙眼!再不走我叫執法堂了!”他生怕淩墨身上的味道沾染到食材上,那今天的飯就全毀了。
“劉胖子!劉胖子!等等!”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黃組長捂著鼻子追到了門口,一臉晦氣地指著淩墨,對劉胖子喊道:“這瘟神我那兒是容不下了!淨房讓他炸了半邊!你這廚房不是缺個剁硬骨頭、削鐵皮的苦力嗎?這臭小子力氣還有點!交給你了!隨便使喚!隻要彆讓他再回淨房禍害我就行!” 黃組長說完,像是甩掉一個燙手山芋,也不管劉胖子同不同意,捂著鼻子掉頭就跑,仿佛多待一秒都會中毒。
劉胖子看著黃組長逃也似的背影,又看看門口那尊散發著恐怖氣息的“生化武器”,臉都綠了。他看看堆在牆角那筐表皮粗糙堅硬、泛著鐵灰色光澤、如同小型流星錘般的“鐵鱗瓜”,再看看案板上那把因為常年剁砍硬物而刃口崩卷、刀柄更是被油汙浸透、布滿裂紋、幾乎看不出原色的沉重砍骨刀……
一個“惡毒”的念頭在他胖臉上閃過。
“行!行!黃扒皮!算你狠!”劉胖子咬牙切齒地嘟囔一句,然後捏著鼻子,用腳尖踢了踢牆角那筐鐵鱗瓜,對淩墨吼道:“聽見沒?算你走運!劉爺我心善,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去!把那筐鐵鱗瓜給老子處理了!皮削乾淨,剁成小塊!乾不完,彆說水,西北風都沒得喝!滾去院子角落裡弄!離老子的灶台和食材遠點!彆讓老子聞見你身上的味兒!”
他嫌惡地揮著手,像驅趕蒼蠅一樣把淩墨趕到了廚房外一個堆放柴火和雜物的偏僻角落。這裡隻有一張破舊的矮木墩充當案板,以及那把沉重的、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砍骨刀。
淩墨默默地走到角落。身上凝固的汙穢硬殼摩擦著衣物,發出沙沙的聲響。他拿起那把砍骨刀,入手沉重冰涼,刀柄油膩滑膩,布滿蛛網般的裂紋,握在手裡感覺隨時會碎裂。他看了一眼筐裡那些表皮坑窪、堅硬如石的鐵鱗瓜,又感受了一下自己體內煉氣三層那點微弱得可憐的靈力——經過淨房的“大爆發”和剛才的嘔吐,早已涓滴不剩。
疲憊、虛弱、還有那浸透骨髓的惡心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他隻想趕緊處理完這堆東西,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泡進水裡。
他拿起一個沉甸甸的鐵鱗瓜放在矮木墩上。深吸一口氣——吸進來的隻有自己身上濃烈的臭味——他雙手握緊那油膩滑膩的刀柄,高高舉起沉重的砍骨刀,對準鐵鱗瓜那最堅硬的頂端凸起,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剁了下去!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聲炸響!火星四濺!
鐵鱗瓜紋絲不動,隻在表皮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巨大的反震力順著刀身傳來,震得淩墨雙臂發麻,虎口生疼!刀柄上那些本就岌岌可危的裂紋,似乎又蔓延了一絲。
不行,蠻力沒用。得用巧勁,或者…借助那點微末的靈力?淩墨喘著粗氣。他嘗試著,一邊再次舉刀,一邊艱難地調動丹田內剛剛恢複了一絲絲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微弱靈力,試圖灌注到雙臂,增加劈砍的威力。同時,《忘了嗎神功》也下意識地運轉著,努力降低自己在這個角落的存在感,彆引來新的關注(或者說,災難)。
一心二用,疲憊不堪,靈力微弱且操控生澀。
就在砍骨刀帶著微弱靈力波動,再次狠狠劈向鐵鱗瓜堅硬側麵的瞬間!
意外,在千分之一秒內發生!
淩墨灌注的靈力本就微弱且不穩定,在刀鋒接觸瓜皮產生劇烈反震的刹那,這絲靈力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在他經脈裡竄了一下!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一竄!
淩墨握刀的雙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靈力紊亂和巨大的反震力,極其細微地、不受控製地向外側滑了一下!
這個滑動的角度極其刁鑽,恰好讓沉重的刀身產生了一個微小的、向斜上方的扭轉力!
而刀柄上那道最深的、被油汙浸潤得如同朽木的裂紋,在這股扭轉力和巨大衝擊力的共同作用下,發出了最後一聲不堪重負的——
哢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顫的斷裂聲!
那根早已油儘燈枯、隻靠油汙粘連苟延殘喘的木質刀柄,齊根斷裂!
沉重的、刃口崩卷的刀身,瞬間失去了所有束縛!
它如同掙脫了囚籠的凶獸,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化作一道冰冷致命的烏光,旋轉著、翻滾著,以雷霆萬鈞之勢,斜向上方射而去!
目標,直指廚房那高大粗壯的木質房梁!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廚房裡剁菜聲、炒菜聲、吆喝聲依舊嘈雜。
一個幫廚正端著一盆剛切好的靈蔬,哼著小曲,從淩墨所在角落上方的房梁下走過,準備送去灶台。
刀光,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從他頭頂不足半尺的地方掠過!帶起的勁風掀起了他幾縷油膩的頭發!
他隻覺得頭皮一涼,茫然地抬頭。
就在他抬頭的瞬間!
咄——!!!
一聲沉悶、厚重、帶著木質纖維撕裂顫音的巨響,如同喪鐘般在喧囂的廚房裡驟然敲響!
那柄沉重的砍骨刀,旋轉著,帶著斬斷刀柄的決絕和劈開鐵鱗瓜的餘威,鋒利的刀尖(儘管崩卷,但依舊致命)如同熱刀切牛油般,輕而易舉地洞穿了廚房那根需要兩人合抱的粗大主梁!
刀身深深嵌入其中,直至沒柄!隻留下一個猙獰的裂口和微微震顫的刀身尾部!
斷裂的半截朽木刀柄,這才慢悠悠地打著旋兒,“啪嗒”一聲,掉落在那個端著菜盆、剛剛抬起頭、一臉茫然的幫廚腳邊。
廚房裡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消失了。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隻有灶膛裡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鐵鍋裡湯汁翻滾的咕嘟聲,以及…那釘在房梁上、刀身尾部還在高頻震顫發出的、低沉而持續的“嗡嗡”聲。
這“嗡嗡”聲,如同死神的低語,在落針可聞的寂靜廚房裡,顯得格外清晰,格外瘮人。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切菜的刀懸在半空,炒菜的勺子停在鍋裡,燒火的雜役忘了添柴,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脖子僵硬地、一點點地抬起,目光死死地聚焦在那根粗壯的房梁上。
那裡,一柄沉重的、沾著些許鐵鱗瓜碎屑和可疑汙漬的砍骨刀,如同某種不祥的祭品,深深地釘了進去。刀身還在微微震顫,發出持續的、令人牙酸的“嗡嗡”聲。
那個端著菜盆站在刀下的幫廚,終於從茫然中驚醒。他先是看了看腳邊斷裂的刀柄,又抬頭看了看頭頂房梁上那深深嵌入、距離自己天靈蓋曾經隻有半尺之遙的刀身……
“啊——!!!!鬼啊!刀…刀飛起來了!殺…殺人啦!!!”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充滿極致恐懼的尖叫,如同高壓鍋爆炸般從他喉嚨裡衝出!他手裡的菜盆“咣當”一聲砸在地上,新鮮的靈蔬撒了一地,而他本人則像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地向後逃竄,手腳並用地遠離那片“死亡區域”!
這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我的娘嘞!刀!刀成精了!”
“妖怪!有妖怪!廚房的刀成精了!要殺人啦!”
“快跑啊!凶器顯靈了!”
“救命!執法堂!快叫執法堂!”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整個廚房!剛才還熱火朝天的景象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頭蒼蠅般的奔逃、哭喊和碰撞!案板被撞翻,鍋碗瓢盆摔了一地,滾燙的湯汁潑灑出來,燙得人哇哇亂叫,卻絲毫不敢停留!
“都給我站住!亂什麼亂!”劉胖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臉色發白,但他強作鎮定,試圖維持秩序。他壯著膽子,抄起一根燒火棍,指著房梁上的刀,色厲內荏地吼道:“一把刀而已!慌什麼!看老子把它弄下來!”
他搬來一張高腳凳,顫巍巍地爬上去,伸手去抓那釘在房梁上的刀柄尾部,想把刀拔出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碰到那還在微微震顫的刀柄時——
哐當!嘩啦!
旁邊一張堆滿碗碟的桌子,不知被哪個慌不擇路的幫廚狠狠撞了一下!放在最上麵的一把沉重的、刃口雪亮的剁骨刀,受到劇烈震動,刀身猛地一滑,從高高的桌沿上直直墜落下來!
刀尖朝下!
目標——正是劉胖子那光溜溜、油亮亮的後腦勺!
“管事小心!”有人眼尖,驚恐大叫。
劉胖子下意識地一縮脖子,猛地回頭!
那柄墜落的剁骨刀,帶著寒光,“哆”的一聲,狠狠剁進了他剛剛站立的高腳凳凳麵!離他剛才的後腦勺位置,隻有寸許距離!刀身深深嵌入木頭,兀自顫動不休!
劉胖子看著近在咫尺、寒氣森森的刀鋒,又看看房梁上那把依舊“嗡嗡”作響的砍骨刀,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肥胖的身體猛地一顫,直接從凳子上摔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股熱流瞬間浸濕了他的褲襠。
“妖…妖怪!兩把!兩把刀成精了!合夥的!它們是一夥的!”劉胖子癱在地上,指著兩把刀,語無倫次,褲襠濕漉漉一片,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快…快跑!這廚房待不得了!鬨刀妖了!要命啊!!!”
他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向外逃去,速度竟比那些年輕幫廚還快上幾分!
整個食堂後廚徹底炸了鍋!哭爹喊娘,狼奔豕突,如同末日降臨。所有人都堅信不疑——廚房的刀具集體成精了!要噬主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淩墨。
他依舊僵硬地站在那個偏僻的柴火雜物角落裡,手裡還握著那半截斷裂的、油膩滑膩的朽木刀柄。
他仰著頭,呆呆地看著房梁上那把深深嵌入、依舊發出低沉“嗡嗡”顫鳴的砍骨刀。
再看看廚房裡雞飛狗跳、一片狼藉、人人驚恐逃竄如同見了鬼的場景。
最後,他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矮木墩上那個隻留下兩道白痕、依舊完好無損的鐵鱗瓜。
淩墨張了張嘴,乾裂起皮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點嘶啞的、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氣音。
“…這瓜…它保熟嗎?”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荒謬感,如同冰水般淹沒了他。他默默地把手裡那半截無用的朽木刀柄,輕輕放在了那個堅硬如鐵、仿佛在嘲笑他的鐵鱗瓜旁邊。
災厄聖體,不僅能炸茅房,還能讓菜刀“成精”。
淩墨覺得,自己離被塞進糞桶醃成鹹菜的日子,可能真的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