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等你啊大作家!”
林玘的回複幾乎是瞬間彈出來的,後麵跟著三個體製內標配的抱拳表情。
他們是在省裡的一個專題培訓班上認識。
當時全班就他一個自由撰稿人,這個帶著調侃意味的稱呼就這麼傳開了。
去年林玘發過一條援疆的朋友圈,定位在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
昨天收拾行李的時候,他的手指幾次劃過林玘的聊天窗口,最後還是退了出來。
現在的他,連一篇完整的故事都寫不出來,哪還有臉去見當年那些稱他“大作家”的人?
更何況,他寧可被人當作是心血來潮的旅行,也不願承認這是一次落荒而逃。
手機又震動了幾下,除了林玘,還有七八條未讀消息和朋友圈評論:
“還是你們自由職業者瀟灑啊!”
“說走就走的旅行,慕了慕了……”
“作家的生活就是詩和遠方!”
“你的生活我的夢,求帶啊大佬!”
祁明遠扯了扯嘴角,他們不會知道,他行李箱裡塞著半瓶安眠藥,電腦裡存著好幾個未完成、需要修改的開頭,而銀行卡餘額都不見得能支撐一個月……
在經曆了兩個晚上的顛簸後,祁明遠終於拖著疲倦的身子,到達了博樂站。
拖著行李箱走出站台時,正午的太陽正毒,後脖頸像被人用烙鐵燙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皮牙子饢!剛出爐的皮牙子饢!”
東方紅大街上,戴著小花帽的維吾爾族大叔正在吆喝。
烤饢的焦香混著汽車尾氣撲麵而來,祁明遠的胃突然抽搐了一下,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正經吃過東西了。
“朋友!坐車嘛?”一輛綠色出租車“吱”地刹在他跟前,車窗裡探出張曬得黝黑的臉,兩撇小胡子翹得像山羊角。
頂著烈日,祁明遠沒有猶豫,當即放好了行李,就利索地鑽進了車裡,冷氣混著薰衣草香囊的味道撲麵而來,“師傅,去市中心。”
“哎~江!朋友咋個愁眉苦臉?”司機瞟見他背包側袋插著的《新疆風物誌》,方向盤一打就唱起來:“博樂姑娘一朵花~賽裡木湖是她的家~”
調子拐得像是駱駝走在戈壁灘上。
見祁明遠沒搭腔,司機又熱情地問:“旅遊的嘛?我們博樂嘛,好地方多得很!”
“對,打算去賽裡木湖看看。”祁明遠含糊地應著,語氣有些低落。
車窗外,街邊饢坑騰起白霧,幾個蒙古族老人正圍坐著彈托布秀爾琴。
“朋友不要喪氣嘛!”司機從扶手箱摸出個油紙包,“嘗嘗!我老婆做的包爾薩克,嘛~香得很!”
油紙包裡金黃的油果子還冒著熱氣。
祁明遠終於被逗笑了:“師傅,您這普通話”
“新疆普通話嘛!”司機得意地按著喇叭,小胡子一翹一翹的,“網上那些娃娃們都說這叫‘饢言饢語’,嘛~好聽得很!”
他操著濃重的口音繼續說道,“來旅遊的朋友們都愛聽我說話,說像唱歌一樣,我們嘛,也高興得很!”
甜香鑽進鼻腔,祁明遠突然坐直身子:“師傅,咱們博樂有什麼特色文化嗎?”
當然,除了去賽裡木湖,祁明遠也想了解了解當地的一些傳統文化,畢竟不能白來嘛,
“噢~亞克西!”司機一拍方向盤,震得掛著的駱駝鈴叮當響,“我們博樂嘛,特色文化多得像葡萄乾!”
他掰著黑黝黝的手指頭:“賽裡木湖那邊,蒙古族唱‘江格爾’,嘛~聲音像天山打雷!阿拉山口的老鐵匠,一把錘子能敲出會唱歌的銅壺……”
車轉過解放路,一群穿艾德萊斯綢的姑娘正跳薩瑪瓦爾舞,金鈴鐺在陽光下晃成一片金色的波浪。
司機突然神秘地壓低聲音:“朋友,你不是要去賽裡木湖嘛?我表弟的嶽父嘛,蒙古族優秀的江格爾奇!”
他一拍大腿,眨了眨眼睛:“哎~江,朋友!來都來了,不聽段正宗的‘江格爾’咋行嘛!巧得很,明天賽裡木湖那邊就有表演呢!”
司機講得興起,可是祁明遠卻聽得雲裡霧裡的。
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是江格爾,更不知道什麼是江格爾奇,“師傅,江格爾是啥呀?江格爾奇又是啥?”
雖然司機說的是普通話,可話裡總夾著些維吾爾語的調調,聽著像唱歌似的。
司機在後視鏡裡,看了眼祁明遠,而後操著濃重的新疆口音解釋道:“哎,這個江格爾嘛,是蒙古族的英雄故事,老輩人都是靠嘴巴唱出來的。那些會唱江格爾的嘛,我們就叫‘江格爾奇’,厲害得很!”
“師傅!”祁明遠猛地抬頭,差點撞到車頂,“明天您能載我去嗎?我想去看看!”
他攥著手機,聲音因為激動有些發顫,“我請您吃烤包子!”
司機師傅被他這突然的熱情逗樂了,小胡子一翹一翹的:“嘛~朋友開竅了!”
他打著方向盤拐了個彎,“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聽最地道的‘江格爾’!不過嘛……”
他狡黠地眨眨眼,“烤包子可不能少!”
晚上,祁明遠躺在賓館床上劃著手機搜索“江格爾”,粗獷的歌聲從揚聲器裡迸出來,他不知不覺聽了三個小時,連煙灰缸裡積了三根煙頭都沒察覺。
睡前他習慣性摸向行李箱裡的褪黑素,手指卻在半空停住了,今天居然完全沒想起這玩意兒。
窗外傳來隱約的冬不拉琴聲,混著江格爾雄渾的唱腔,像給耳朵灌了半斤烈酒。
第二天他是被陽光曬醒的,祁明遠眯著眼看手機,9:27。
他盯著天花板愣了兩秒,才意識到這是半年來第一次自然醒。
祁明遠起床,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而後利索地開始洗漱。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震動,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外鄉人,阿不都大哥那麼好的人你也騙?”字裡行間透著草原姑娘特有的直爽,“我們蒙古人最恨騙子,你要還是個男人,中午十二點來賽裡木湖東門說清楚!”
祁明遠盯著屏幕,牙膏沫順著下巴滴在衣領上。
他手指在鍵盤上懸了半天,最後隻回了個問號。
他表示,他不是很能理解,他做了什麼?怎麼就成了騙子了?他騙司機阿不都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