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出人命的話……還不分開。”
水霧漫進紫竹林。
一片片竹葉落到水麵,狹長、質薄、邊緣鋒銳,隨著水波有力晃動。擦過南般若雪白瑩潤的肌膚,輕易劃出一道道未破的細長紅痕。
紅痕交錯,靡麗無雙。
南般若咬住唇,身軀簌簌顫抖。
她身處蕩漾的水波之間,唯一能借力之處,便是身後男人箍在她腰間的左臂。
他的右手潛在水下,弄皺一池漣漪。
藺青陽有一雙漂亮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因為長期握劍而堅硬帶繭。
一寸一寸,他細致替她清潔。
南般若呼吸破碎,隨著身軀搖晃,濕透的烏發一綹一綹纏住他的衣扣。纏得緊了,就好像一隻大手拽住她的頭發,逼迫她深深仰起頭來。
她的身體時不時被動向上浮起,然後被他無情按下。
白霧氤氳的池泉蕩開一圈又一圈節律的波紋。
南般若難耐,雙手抓住他水下的右手製止。
然而她的氣力實在微弱,手指軟軟覆在他腕間,非但沒能阻止他,反倒愈發清晰地直麵他精瘦遒勁的臂肌、堅硬有力的骨筋。
她並未溺水,卻幾近窒息。
她的手指漸漸脫力他從腕間鬆開,飄蕩在溫熱的池水間。
視線變得朦朧,她張開唇瓣,可憐地汲取周遭越來越稀薄的空氣。
後腦不自覺仰起,擦過藺青陽堅實的胸膛。
迷茫的目光一寸寸往上,掠過他的鎖骨,脖頸,喉結,下頜。
然後視野裡撞入一張冷冰冰的側臉。
他的皮膚好像墓葬坑裡不見天日的透青白玉,長眸微垂,唇角下抿,觀他神情,仿佛森羅殿中定人生死的判官閻羅。
南般若正是神思恍惚之際,陡然卻看到這樣一張臉,衝擊力簡直難以言喻。
她驀地睜大了雙眼,驚悸時,身心不自覺痙攣顫栗。
水上水下,涇渭分明。
她怔怔分開雙唇,失神之際,藺青陽加諸在她身上的愛和恨接連湧出,冰冷又熾燙。
南般若昏昏沉沉被抱回廂房。
她的指尖提不起一絲力氣,任他幫她擦乾身體和頭發,昏倚著軟榻,胸脯微弱起伏。
在他取出一盒玉膏給她上藥時,她也隻是輕微抽悸了一下。
她很快就睡了過去。
醒來已是傍晚。
身上穿著寬大舒適的白袍,起身下地,昨日的疼痛處泛著些涼意,已經沒有明顯不適感。
她緩步離開臥房,循著聲,在庭院裡找到了藺青陽。
他也穿著和她一樣的白袍,身邊擺了一隻大木盆,盆中裝著剛洗過的濕衣物。
他在兩棵大樹中間係了根繩索,正在往上麵晾衣裳。
此情此景,何其眼熟。
南般若停在遠處,謹慎地打量他。
他熟練地晾好衣物,彎腰拎起木盆,回身見到她,眉尾微挑,露出個春風和煦的笑容:“餓醒的吧?”
南般若抿唇不語。
他這副模樣,與當初哄騙她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彆。
這是又想玩什麼花招?
藺青陽大步走近,隨手把木盆放到一邊,俯身抱她起來,像她從前斷腿的時候一樣。
廚房外麵有間竹製小飯廳。
他抱她進去,抬腿勾過一張竹椅,把她端端正正放進去。
他返身去了廚房。
很快,廚房裡傳來了大火翻炒的聲音,旋即湧來了勾人饞蟲的飯菜香氣。
南般若抬手摸了摸肚子。
餓。小腹也扁扁的。
熱騰騰的飯菜頃刻出鍋,藺青陽端到桌上,往她手裡塞了竹筷,示意她趁熱先吃。
他返身又去了廚房。
南般若望著手裡的筷子,難免想起從前。
從前她喜歡他,每次他還在做菜,她總要故意磨蹭半天,假裝忙這忙那,其實就是想等他一起吃。
如今就不必跟他客氣了。
她抬起頭,視線落向麵前噴香的菜肴,正要動手,手腕忽然一抖,呼吸驀地收縮。
……蟲,蟲子!
紅紅綠綠的辣椒之間,竟是一條條炸得焦黃的蟲子!
他給她端來了一盤蟲子!
驚悸片刻,南般若緩緩回過神來,輕輕吐出懸在喉間的長氣,徹底鎮定下來。
藺青陽折磨她就對了。
他若不搞事,她反倒應該忐忑不安。
沉默片刻,南般若放下竹筷,起身緩步走向廚房——讓她看看他還給她準備了什麼樣的“驚喜”。
到了廚房門前,扶著紫竹門框,向內望去。
他在做紅燒魚。
火候精準,動作老練。
藺青陽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親自下廚房了。
自從他做了帝君,每日吃食便是那些擺盤極其精致華美卻從來不敢用重料的保守禦膳,吃了快有一百年。
如今倒是重操舊業。
鐵鍋裡很快就沁出絲絲縷縷誘人的香氣。
他的廚藝仿佛愈發精進了,聞起來便知道鍋中菜肴肉質幼嫩,鮮香滑爽。
單手起鍋,回眸衝她笑。
“又讓你聞著香味了。”他偏偏頭,一臉好笑,“走吧,給你送進屋。”
恍若隔世。
他大步走到她身邊,見她不動,挑眉道,“還是故意在等我?”
南般若緩緩抬眸和他對上視線。
原來他知道她等他,從前她還以為自己裝得很好。
她麵無表情道:“等你吃蛆。”
“噗咳咳咳!”藺青陽嗆笑,“沒見識,看見外麵這片紫竹林了?竹蟲可是好東西。”
南般若抿唇不語。
不管竹蟲是好東西還是壞東西,他不懷好意是一定的。
眨了眨眼,視線落向他手上的盤子。
……不是紅燒魚,是條紅燒蛇。
藺青陽先發製人:“看看你身子虛成什麼樣了,特地找食材給你補氣血。彆不識好人心。”
南般若隻想冷笑。
他騰出一隻手,攬住她肩膀,帶她回到飯桌上。
她決心一口也不吃。
藺青陽又做了個素菜便回來了,見她不動,他笑吟吟挾起竹蟲吃給她看。
“哢嚓,哢嚓。”
焦脆,似乎比炸酥肉香。
吃過竹蟲,藺青陽用筷尖撥開紅燒蛇皮,鮮嫩熱騰的鹹香頃刻撲了出來。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吃醃膏蟹。
她不敢,他也不勸,就吃給她看。她看啊看,便饞了,忍不住嘗了一點。剛嘗出滋味,卻沒了,氣得她幽幽盯著殼子盯半天。
藺青陽似乎也想起了同一件事。
他動筷的速度更快了,風卷殘雲,帶起殘影。
南般若果斷伸出筷子去搶蛇。
一嘗,果真美味。
藺青陽笑笑地把盤子推到她麵前,又好心點了點竹蟲:“來一個?”
南般若護住自己的碗。
蟲子就敬謝不敏了。
吃過飯,藺青陽動作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準備帶到外麵洗刷。
他回過身,像從前那樣叮囑她:“彆去榻上懶著,在院裡走動消消食,我很快就回來。”
“……”
南般若忍不住出聲嗆他,“藺青陽你在唱戲嗎?你莫不是以為當真回到了從前?”
她可沒有功夫陪他玩舊日重演的無聊把戲。
藺青陽垂眸笑了笑。
空氣即將凝固時,隻聽他不緊不慢開口:“哪裡不對麼。”
南般若心底隱約升起寒意。
他緩緩揚起下頜,目光居高臨下罩住她:“倘若你雙親沒死,你我本該如此——你說是不是?”
不等她作出反應,他轉過身,端著鍋碗瓢盆大步離去。
南般若盯著他的背影,眉心蹙緊。
從前怪她天真,他騙她說她的家人還活著,她便傻乎乎信任他,喜歡他。
那如今呢?
他說這樣的話,那她的家人究竟是安好,還是不安好?
她攥住手指,深深吸氣。
不可以。
不可以落入他的陷阱,她越是不安,越是正中他下懷。
南般若轉身走進廂房。
她用力拽上竹門,後背重重倚在門上,不住喘息。
既已重生逆天改命,又怎堪再一次失去?
她不願想也不敢想。
藺青陽處理完滿院雜務,已是戌時。
他做這些事情一向認真,仿佛由衷地喜好。
聽著他腳步聲近,南般若立刻閉眼裝睡。
竹榻微陷。
藺青陽做的飯菜很有人間煙火氣,但他身上並不沾染油煙。他拉開被褥躺到她身旁,她隻聞到熟悉的沉水香的氣味。
她保持呼吸不變。
即便那道強勢的、侵略感十足的視線已經落在她的身上,她隻作不覺。
他忽地笑了下:“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你裝睡總是眨眼睛——忘了嗎?”
南般若強行定住眼皮。
片刻,心知上當,她睜開雙眼,對上他笑吟吟的臉。
他側身躺在竹榻外緣,單手握拳抵著耳側,目不轉睛看她容顏。
他並不掩飾深暗的眸色。
南般若呼吸微滯。
昨夜隻顧著拿刀捅他,全然忽略了他有多麼強盛可怕的本錢。
此刻略一想,尚未恢複的身體便開始隱隱作痛。
他抬手,重重撫上她的麵頰。
“怕什麼。”他懶聲道,“昨日才洞房,放心睡,不碰你。”
南般若定定望著他。
這也是他從前說過的話。
年輕氣盛的男人,開了葷,嘗到肉,硬生生憋過一夜,整夜都像狼一樣,眉眼發綠,幽幽盯著她。
她蹙了蹙眉心。
“藺青陽。”她問,“用得著這麼入戲?”
他動作微頓,視線沉沉侵入她眸底。
“南般若。”他語氣認真,“我若說你父母安好,你定是不信?”
她的呼吸消失了一會兒。
“藺青陽。”她壓抑住心顫,冷冷逼視他,“你前世說這話的樣子,可比此刻,情真意切得多了!”
四目相對,刀光劍影,烈火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