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般若過上了嬰兒般的生活。
夜裡有母親陪著睡,醒來家人都圍在身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每一日,耳朵裡聽得最多的便是“餓了沒”和“吃什麼”。
她的肚子和腦子都被裝得滿滿當當,找不到一刻傷春悲秋的機會。
南般若:難怪我以前那麼傻!
敢情是被人當小豬養。
日子平靜得就像無風的海,安寧、靜謐,風暴仿佛永遠不會來臨。
忽一日,南般若喝著桂花羹,不經意提了句:“大婚還有三日嗎?”
空氣短暫凝固。
“嗯。”南戟河皺眉,“照你平日起床的時辰,外麵的事已經解決差不多了。”
南念一握住拳,抵著唇笑:“所以懶得提。”
南般若:“……”
天樞:“怕隻怕姓藺的不敢來,害我白忙一場。”
南般若心說:他一定會來。
藺青陽隻有登上帝位,方能奪取天下氣脈,助他百年飛升。
他勢必要儘快動手除去南戟河這個障礙。那個人,行事狠厲果斷,這場婚禮便是他為雙方安排的生死局。
“千萬不要大意!”
話說出來,她自己便笑了。
父母都是身經百戰的王者,膽大心細,慎之又慎,用不著她來多嘴。
“放心。”南念一沉聲與她分析,“他來迎親,帶不了多少人,熬也能熬死他。”
他豎起三根手指,“當今天下,修為最高的便是三位大宗師,父親炎洲君,武白魚老前輩,以及藺青陽。藺青陽再有戰鬥經驗,也強不過父親多少。”
南般若默默點頭。
藺青陽如今還不是帝君,進不了天家秘地,更加染指不了帝龍鼎。
他的修為絕無可能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
“此次是我們主場,有陷阱有伏兵,足以牽製他帶來的人手。”南念一清雋的眉眼浮起殺氣,反複安她的心,“藺青陽獨木難支,保準叫他有來無回!”
南般若盤來盤去,實在算不出什麼錯漏。
前世父親在宮中落入陷阱,便是這樣被人活活耗死。如今換作藺青陽,也一樣。
主動入甕,他怎麼敢?
三日時光一晃而過。
南般若拒絕讓人替嫁,也沒有睡過時辰。
天還沒亮,她就悄悄爬了起來,穿上繡娘們匆忙趕製的大紅嫁衣,坐到妝台前,自己動手塗脂抹粉。
天樞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
看著原本根本不會化妝的女兒極其嫻熟地描眉畫眼,漸漸妝成一張絕美芙蓉麵,天樞臉上的笑容不覺愈發溫柔——想殺人的那種溫柔。
南般若抬眸:“阿母?”
天樞眉尾一動,瞬間隱去異色:“這麼好看,來給阿母也畫一個。”
“好啊!”
南般若起身,動手把母親按到妝鏡前。
片刻後。
“彆弄這個,戳眼睛。”
“這粉怎麼一直往下掉?”
“嘴也不要弄,油膩膩的。”
南般若:“……”
她伏在母親肩膀上,噗哧噗哧笑出聲。
南般若隻是簡單梳妝,一路行出南府,卻害得府裡的人撞了好幾根柱子。
平日看慣了,總會無意識忽略她的美貌。
此刻她一身織金大紅嫁衣,燦若春華,穠豔昳麗,倏地撞入眼簾,叫人心跳驚停。
七仙女樸實無華地誇讚:“姑娘好看過頭了!”
太微:“看一眼都便宜了藺賊。”
南般若彎了彎眼睛。
其實她什麼模樣藺青陽沒見過?夜間榻上,他從來都要點滿燈燭,把她的每一寸看得清楚明白。
早些年他對她並沒有多上心,為了不讓他膩了她、殺了她,她曾精心研究過各色妝容,以及床笫之間……
南般若搖搖頭打斷思緒。
前堂氣氛凝重。
天樞抬手替南戟河整理衣領子,柔聲勸道:“彆繃著臉了,不像送親,像送葬。”
南戟河眼角重重跳了兩下,兩道濃眉更是擰成一根。
“時辰差不多了,走吧!”
一行人踏出府去。
街道早已經清了場,不容外人踏入。道路兩旁懸了大紅幡,地麵故意撒上了不少鞭炮碎屑。
入目一片紅,並沒有讓這條冷清的街道顯得熱鬨,反倒更有種古老的恐怖。
兩側樓巷裡埋伏了高手,披堅執銳,斂息靜聲。
隻等藺青陽入甕。
放眼望去,整條街道籠罩著早春薄霧,儘頭處,影影綽綽似有人來。
“怦怦、怦怦怦!”
南般若清晰地感覺心臟梗在身前,一下一下撞擊她頸下三寸。
南戟河與天樞對視一眼,大步迎向前。
南念一回眸交待:“你們兩個看好般若。”
太微與七仙女正色拱手:“定不辱命!”
有風掠過這條街。
滿地鞭炮紙屑微微掀動。
“哢嗒、哢嗒、哢嗒。”
薄霧之中傳來陣陣馬蹄聲。
下一瞬間,鑼鼓嗩呐齊齊奏響,一串串鞭炮在街道上歡騰蹦跳。
火光紛飛,濃煙滾滾。
迎親的隊伍越來越近,為首那一位騎著高頭白馬,身穿大紅喜服,金質玉相氣宇軒昂,正是新郎藺青陽。
“唰——”
眾人的心神與視線齊齊掠過整條街。
殺機瞬間鎖定,瞳仁在眼眶中不自覺地輕顫。
隻等石破天驚的那一霎。
南般若呼吸緊促,指尖掐入掌心。
近了……更近了……
藺青陽也沒怎麼掩飾,身後跟隨的迎親隊伍儼然個個是高手。
一頂花轎在他身旁晃晃悠悠。
他手握軒轅劍,大紅吉服之下,東皇法衣的淡紫幽光若隱若現。
“哢嗒、哢嗒、哢嗒。”
馬蹄踏著青石板,一步一步進入伏擊圈。
“他還真敢來!”七仙女和太微對視一眼,雙雙握住兵刃,護到南般若身前。
兩支隊伍越來越近。
屁顛顛跟在花轎身邊的喜婆忽然嗷了一嗓子:“吉時到——!”
霧氣微晃。
立在街前,眼觀鼻鼻觀心多時的南戟河,驟然抬眼。
目中精光乍現,刺破濃霧,直取那馬上新郎!
在他身後,天樞手中的令旗瞬間揮下——“殺!”
幾乎同一時間,藺青陽也抬起手,將一隻鎏金惡鬼麵具扣在臉上,淡聲吐字:“殺。”
“嗡……”
禁域,啟動。
禁域降臨,隻見整條街道驟然一空,硝煙、晨霧、人馬,齊齊消失在視野之中。
雖未看見,南般若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兩股搬山倒海般的力量,在不遠的地方轟然撞上。
禁域湮沒了刀兵之聲,也將戰爭限製在方寸之地。
“嚶——嚶——嚶——”
耳畔響徹著刺耳金鳴,卻分明寂靜到詭異。
一息、兩息、三息……十息。
南般若不敢眨眼,也不敢呼吸。
“姑娘,”太微出聲安撫,“沒那麼快的。”
南般若怔怔轉頭望向她,唇角扯開笑容:“嗯,我知道的。藺青陽修為那麼高,便是站著不動讓人殺,也得砍上好一會兒,沒那麼快的,沒那麼快……”
太微眸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臉。
虛弱、蒼白,搖搖欲墜。
這是一場生死之戰,沒有退路,沒有轉圜。
南般若緊緊攥住手指,心中默算了一遍又一遍。
藺青陽每一次進階,每一個機緣……
他真正開始突破大宗師實力,確實是在強奪天下氣脈之後。
她記得他一開始很是不順,頻繁受傷,修為不進反退。
有一次他虛弱至極,撐著一口氣闖進她的寢殿,殺光所有目擊的宮人,用禁製強行封住整個宮殿。
他踉蹌摔倒在芙蓉暖帳中,身軀抽搐,吐得滿榻都是血。
南般若無法想象一個人的身體裡能有這樣多的血。
看著滿榻猩紅,再看看他慘白脆弱任人魚肉瀕死喘息的樣子,她不禁心熱難耐。
……幸好她忍住了。
後來一次偶然機會,她得知他和武小魚打了個賭。
他贏了——武小魚賭的是,她會下手。
南般若深知藺青陽沒有那麼好殺,他遠遠要比常人想象中更加危險。
她盯著眼前死寂的街,許久才敢眨一次眼。
越久不見動靜,她越是安心。
“姑娘,你彆著急。”太微輕撫她的背。
南般若語速飛快:“我不急啊,本就是一場持久戰,若是結束得早了,反倒絕無可能是什麼好消息。”
七仙女老神在在地點頭:“學著點,笨蛋太微!”
南般若鎮定告訴這兩個侍衛:“藺青陽是頂級高手,且有神器傍身。即便落入陷阱,想要拿下他也絕非易事。”
速勝,便意味著速敗。
麵對藺青陽這樣強勁的敵手,隻能是磨死他、拖死他。
沒有消息正是最好的消息。
隻是身處禁域之外,對戰況一無所知,實在是十分折磨。
日影西移。
太微感慨道:“咱們布下了天羅地網,又有主君和夫人這樣的絕世強者坐鎮,藺青陽能撐這麼久,算他有本事。”
不知不覺,已至黃昏。
太微提醒:“姑娘,風涼了。”
南般若輕輕搖頭:“無事,再等等。”
“讓七仙女回去拿件衣裳?”
南般若正要點頭,雙肩忽然微微一沉。
“嗯?”
一件柔軟暖和的絨毛氅子披在她的身上。
“誒?!”
太微和七仙女驚詫回頭。
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青年,他身材瘦挑,相貌英俊,氣質溫和。
如玉的公子,抬手替南般若披上衣裳。
“你誰啊?”“什麼人?!”
南般若怔怔回眸。
看清他的模樣,心跳驟然停止。
他俯身,唇角盈盈帶笑,在她耳畔無聲吐字。
“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