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回在船上,她勾引未遂,回到國公府後,楚洵一句話沒同她說過。而今,若又誤會她依然覬覦他,得多瞧不起她?
這可不行。
阮蓁抬起頭來矢口否認:“表哥,你當真誤會我了,現如今我隻想做你的妹妹。”
說罷,便直視著楚洵,見他依舊盯著自己發燙的臉,便知他這是沒信,歎了一口氣又道:“表哥不必這樣看我,便是我對表哥還有什麼想法,在看到宛平縣主的下場後,也該死心了。”
男子的麵色這才好看些。
他的如釋重負,叫阮蓁心裡很不是滋味,因而有心找他不痛快,“萬一表哥一個不高興,也把我嫁給個老頭子,我可找誰哭去?表哥你說是吧?”
“畢竟我可不喜歡老的。”
“我喜歡的是年輕俊美的男子。”
她說這話時,眸光揶揄地瞟向楚洵,這多少有些調戲的意味在。
果然,楚洵又涼涼地覷向她。
然阮蓁卻是氣定神閒道:“比如梅九郎這樣的,非但年輕俊美,性子還儒雅隨和,出手更是大方,我這還未曾與他定親,他便予我三千兩銀票,叫我籌備嫁妝去。”
說到此處,她又問:“對了,表哥,梅九郎從江州回來可還好?咱們兩家的婚事可還有盼頭?他有沒有打退堂鼓?若是他不嫌棄……”
她說得認真,楚洵盯著她許久,才卸下眼中的狐疑,“梅九郎你就不要想了,他是家中獨子,她母親得知他在江州的遭遇,氣得大病一場,自此再不肯鬆口。而至於你的婚事,我會看著辦,等你成了我楚家的小姐,還怕嫁不出去?而至於那銀票,你自己留著花用,作為我楚家的小姐,可彆在像從前那般寒酸,該置辦的行頭得置辦起來,免得落了我楚家的臉麵,若是不夠,再問我來要。梅九郎那裡,我會代你歸還。”
還有這等好事?
有那麼一刻,阮蓁甚至在想,要麼乾脆做他妹妹算了,畢竟宛平縣主的下場實在太過驚悚,而她的罪孽比之宛平縣主,簡直是罄竹難書,萬一來日被他得知真相,她想她一定不得好死。
但連玉枝的到來,又激起了她的鬥誌。倘或連玉枝當她的嫂子,先不說能否從楚洵這裡撈好處,隻怕是有穿不完的小鞋,受不完的氣。
就比如現在,她就坐在自己對麵,卻一句話也不跟自己講,這就罷了,還在玲瓏和蓮清圍在船尾賞秦淮夜景時,見兩個表哥正在執子對弈,沒注意到這邊,便稍壓低了聲音,同一旁伺候的丫鬟陰陽怪氣道:“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當真是沒見過世麵,這秦淮河的夜景有甚好看的?”
說完還挑釁地看向阮蓁。
阮蓁隻當沒聽見也沒看見,自顧自地吃著點心。
討了個沒趣,連玉枝又捧著茶吃,轉眸覷向對麵那個身著狐裘大氅的男子,眉宇間儘是勢在必得的笑意。
正這時,當空一聲巨響,成百上千的煙火綻放在蒼穹,刹那間在頭頂彙聚成一個福字,緊接著歡呼聲此起彼伏。
連玉枝主仆雀躍地離開艙房,在船頭手舞足蹈地看煙火,若非阮蓁早就窺破她的心思,隻怕也真當她是在看煙火。
阮蓁掃了眼連玉枝腳邊那塊有濕痕的地板,又轉頭覷了眼窗外一直尾隨的畫舫,見謝卿山依舊在窗邊凝視她,這才收回目光。
她攬起麵前的茶杯,將那杯中的熱茶一飲而儘,放下茶盞,旋裙也出艙房,眼裡滿是視死如歸的決然。
這邊廂,阮蓁隻不過隨意看了謝卿山一眼,卻叫謝卿山感慨非常,“看到了嗎,她又在看我,今日已是第三回,她心裡果然還是有我的,否則也不會頻頻看向我。”
瞧他這不值錢的樣,船家不住地搖頭,然平安卻是見怪不怪,畢竟主子為娶阮小姐,做儘了荒唐之事,但當主子爺問船家要來幾個麻袋後,聽到他說的話,還是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你說等下打暈她後,是給她使這個黃色的麻袋,還是緋色的?還是這土色?”
平安嚇得渾身發抖,“公子,使不得啊,這裡可是金陵,不是公子可以胡來的地方。”
“更何況,楚少卿也在,你看他們那船上,侍衛小廝有好些個,公子你討不到便宜的。”
謝卿山卻聞若未聞,隻低頭笑看著肩上的狸花貓,“就緋色吧,這顏色襯她,顯氣色,你說是不是,富貴?”
富貴是那隻狸花貓的名字,聽主人叫它,乖順地蹭了蹭主人的臉頰。
謝卿山搖頭大笑,“你也覺得緋色的好是吧,那就緋色。”
平安扶額,正待再勸,謝卿山卻是眼神一陰,惡狠狠地看向平安,“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去給我煎藥,想我病死是不是?”
平安也隻能哀歎一聲,轉而去船頭的紅泥小灶替公子熬藥,公子上回被夫人打得太狠,傷了臟腑,自從來到金陵,日日都吃著湯藥,隻他才剛去到船頭,剛端起藥罐子,整個船身便是一蕩,藥材撒了一地,他卻不及收拾,隻因他家公子竟然不顧病體,一頭紮進了冰冷的河水。
這卻是為何?
不做他想,平安憤怒地抬眸,看向楚家的船,果然就看見船頭哭天搶地的蓮清和玲瓏,頓時悲悵出聲:“公子啊公子,你怎麼這麼傻,人家船上一船的人,又哪裡輪到你來救人。”
“公子如今尚在病中,又何苦要去逞能,就不怕閻王爺收了你的命去。”
楚家的畫舫上,此刻也正一片兵荒馬亂,這其中最蒙的要數連玉枝,她都算好了,待得煙火大會開始,趁著熱鬨,她一腳踩上早就叫人淋過芝麻油的地麵,順理成章地滑入河中,而她此次帶來的婢女,並不會遊水,三表哥又有未婚妻的,阮蓁主仆她也打聽過,都是不會水的。
她洵表哥,又不可能叫小廝或者侍衛去救她,便隻有自己下場。
所以,趁著煙花大會正是熱鬨時,她站起身來,按照計劃往那處走去,但讓人意外的是,她下滑的動作被人止住了。
是哪個不長眼的在多管閒事?
她皺眉往後一瞥,就對上驚恐的兩雙眼,蓮清和玲瓏正飛也似地往她跑來,等她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何事,阮蓁已經落入了水中,且隨著畫舫的向前,此刻已被甩出去丈遠。
“世子爺,我們小姐不會鳧水,我和蓮清也不會,還望世子爺救救我們小姐。”蓮清和玲瓏急得直給楚洵磕頭。
連玉枝氣笑了,難不成她如此費心心思,是給她做梯子的,門都沒有,“救個人而已,還不至於勞動我表哥,若論鳧水誰比得過這些船上的人。”
言畢,她指著一個船上的夥計道:“你去救她。”
那夥計沒想到,還能碰上這等好事,方才那小姐她看得分明,明眸皓齒,粉麵桃腮,纖腰不堪一握,從他身邊經過時,還隱隱有著一股子甜香,這等佳人是他此生遙不可及的,而今能夠一親芳澤,便是死也無憾了。頓時整個人為之一振,提步向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玲瓏打眼一瞧,強壯如牛、滿臉橫肉,是小姐尋常不會多看一眼的粗人,當即也不跪了,站起來母雞護崽一般張開雙臂擋在他麵前,“玉枝小姐,我們小姐是為救你才落的水,你不感激她便罷了,為何要如此作踐她?一個下人,他也配!?”
蓮清也起身,與玲瓏並排站著,祈求地看著楚洵,“表公子,我們小姐雖不是高門千金,卻也是官家小姐,怎能讓一個下人毀她清白?”
連玉枝冷笑,多管閒事之人,她還要感激她不成,反正她是決計不領這情的,因道:“不要下人救,那是要主子救?我先聲明,我是不會水的。”
她揶揄的目光看向楚三郎,“而我三表哥已有未婚妻,也不便救人。”
“那就隻剩下二表哥了。”連玉枝說到這裡,抿唇輕諷:“我還說她為何那般好心,竟然不顧危險去救我,卻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嘖嘖。”連玉枝唇角一翹,總結陳詞道:“表哥,這阮蓁是在算計你,你可千萬彆上當。”
而楚洵,既不曾前去救人,也不曾理會連玉枝,隻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灑了芝麻油的地麵。
連玉枝見之,心中咯噔一下,表哥怎會這麼快便發現了破綻?
這要是查到她頭上,可如何是好?
連玉枝陷入了慌亂,卻這時,又見自家表哥收回視線,轉身看向船尾的方向,也不知看到了什麼,他本就冷肅的麵容越發地陰沉,長眉越擰越緊,眸光也是寒光湛湛,像是要殺人。
發生了何事?
連玉枝微一側身,便看見河麵蕩起的水花,以及水花之下那個奮力遊向阮蓁的男子,以及那個男子麵上戴著的,在夜色下格外詭異的黃金麵具。
這下子,連玉枝卻是鬆了一口氣,隻要不是表哥救她就成。
然不及她高興片刻,卻見楚洵褪掉了礙事的玄狐大氅,隨著筆挺的大氅落下,他沉穩的步子往船邊邁了邁。
連玉枝傻眼了?
他這是要做什麼?是要去救她嗎?
“表哥,你當真要去救她嗎?”連玉枝忍不住攥住他的袖子,提醒他:“表哥可知你此番在眾目睽睽之下救她,會是個什麼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