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謝卿山的船卻並未因楚洵的懈怠而停止攻擊,擂起戰鼓,架梯子的架梯子,射箭的射箭,很快便在第一回較量中占了聲勢。
看著謝卿山船上的水師,已開始登上楚洵賃的船,阮蓁這才恍然大悟,這人為何會生氣。
出身武將世家、且素來運籌帷幄的他,竟然被謝卿山這個愣頭青瘋子亂拳打死老師傅,如何會不氣悶?
偏她還不知死活地火上澆油。
也難怪他要撂挑子了。
反應過來的阮蓁,開始哄楚洵這個船夫,她蹲下身,拽著男子的寬袖不住地搖晃,“洵表哥,我知錯了,我再也不胡說八道,你快起來撐船,好不好?”
然楚洵卻不予理會,隻扯回袖子,繼續雲淡風輕地閉目養神,淡然得仿若天塌了也與他無關。
但阮蓁卻做不到如此平靜,畢竟謝卿山要搶的是她。
恰此時,水師那艘船上,謝卿山舉著火齊眺望著四方,環顧一圈後,火齊鏡對準了他們所在的方向。
阮蓁心中一緊,登時就趴下去,匍匐著爬行至楚洵身側,刻意壓低的嗓音皆在發顫,“糟了,他拿著火齊往這邊看,像是發現了我們,怎麼辦,怎麼辦啊?”
楚洵依舊不言不語,隻換了個側臥的姿勢繼續睡,姿態閒雅得仿若置身於照雪齋的寢房,而非如今這刀光劍影的江麵。
阮蓁被楚洵的事不關己給氣得不行,她先是瞪了的後背一眼,而後乖覺地撈起江麵上的船槳,想要自力更生,然大概因著她餓了兩日的緣故,才劃撥兩下,便累得氣喘籲籲。
偏此時遠處那個瘋子,已放下火齊,把拉滿的弓挽在胸前,箭矢對準的方向也正是他們這個方向,這可嚇壞了阮蓁。
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抱著楚洵的胳膊拉拽,“表哥,你快起來,再不走,我們都死定了。”
男子依舊閉著眼,卻好歹開了尊口,“死定的是你,卻不是我。”
其實阮蓁也明白,縱然謝卿山再瘋,輕易也不敢動楚洵,畢竟楚洵若是一死,先不說朝廷要治謝府台的罪,便是楚家也絕不會饒了這個殺了他們未來家主的人。
她就不一樣了,她可沒有任何依仗。
但想是如此想,話卻是決計不敢如此說的,她略一思索便勸道:“我知道按照常理來說,他是不敢動你,但這個人不能以常人論之,就比如梅九郎,千年世家,簪纓氏族,難道還不夠尊貴,那人還不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他抓了起來?”
楚洵淡聲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說是這麼說,但卻並沒有要動的意思,阮蓁便將濕漉漉的船槳塞給楚洵手裡,“既然表哥也覺得有道理,那還是趕緊劃船吧,等咱們脫險了,表哥再好生歇息也不遲。”
但楚洵卻是轉手就將船槳放開,“但其實我若想保命,倒也簡單,隻需把你獻出去即可,你說是也不是?”
好啊,原來楚洵是打算出賣她,虧她還一直以為他是君子。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阮蓁氣急,下意識去推楚洵。
雖說她仍舊餓著,力氣並不大,但壞就壞在楚洵為躲阮蓁,已是側臥在船沿,被這般一推,整個人就落入了水中。
尖叫一聲,阮蓁想要跳河去救她,卻又不會鳧水,隻能趴在船頭,伸手往江中去撈。
但願楚洵能遊水,否則她可是闖下了彌天大禍。
阮蓁起初尚且還靜得下心,不住地安慰自己,楚洵這樣當做家主培養的世家子弟,一定是會鳧水的,但隨著等待的時間漸長,便開始坐不住了,他握緊船槳往水中去劃拉,明知這樣沒用,還是不停地在小船周圍探查著。
倏然,江麵上冒出個頭來。
嚇得阮蓁一個後仰,摔倒在地,等她定睛一看,卻是去而複返的楚洵,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表哥,你可嚇死我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撐著手要起身,才剛離地,腳踝便是一痛,竟是已上船的男人,握緊了她的腳踝。
“表哥,你這是在做什麼?”
從來皆是恭敬有禮的楚洵,此刻握著她不著寸縷的腳踝。
然這都還不算什麼,雖說他此刻依舊俊美無儔,然這般周身濕漉漉的,連鼻尖都滴著水,眼神更是陰翳的可怕,活像個要把她拿來采陰補陽的水鬼。
阮蓁不免就有些發怵,捂著心口不住地告饒,“表哥,你彆這樣,我害怕。”
然男子卻不是個憐香惜玉的,非但未曾放開她的腳踝,反倒是大力一拖,將女子壓在了身下,以冰刃似的眸光,肆無忌憚地看向她,淩遲著她的每一寸肌膚,低沉而嘶啞地道:“阮蓁,你竟敢傷我。”
她哪裡就傷他了?
但轉念一想,她的確是將他推下江。
正要開口致歉,卻身子突然一重,竟是楚洵體力不支壓在了她身上。
而他背上靠肩的地方,那突兀的存在,不是箭矢,又是什麼?
想來是方才落水後中了流箭。
阮蓁頓時慌了神,她不會害死了楚洵吧?那待回到金陵,她要如何向姨母交代?姨母還不得恨死她啊?
思緒混亂的阮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雖然羸弱,卻好歹還有氣兒,阮蓁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她小心翼翼將楚洵搬開,拿起船槳,正要將船劃去岸邊再說。
一抬眼,才發現不知何時,江麵上的戰況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眺望過去,以謝卿山為首的水師被幾艘船隻圍在了中間,而來人不是彆人,正是江州地鄰池州的水師。
阮蓁低頭瞥楚洵一眼,撇了撇嘴道:“分明就留有後手,卻專門嚇唬人,活該你被流箭射傷。”
江州,知府宅邸。
“夫人,不要打了,子安本就腿腳不好,你若再傷了他的脊骨,往後豈不成了廢人一個?”
“不打,不給他個教訓,他能長記性嗎?喜歡人家阮小姐,想要娶回家做媳婦,叫我幫他去說親便是。結果他倒好,背著你我,威脅起了未來嶽丈,還私自出動水師去追殺人家表哥。若非楚少卿的人親自登門,剛巧我又在書房,他這些無法無天的事兒,你還打算瞞我到幾時?”
“打,給我狠狠地打。”
手臂粗的木棍,一棍一棍地打在背上,謝卿山卻似感覺不到疼痛,甚至連哼也不曾哼一聲,隻倔強地抬起下巴,一瞬不瞬地盯視著那張絕美的麵孔,眼裡是十年如一日的淡漠,完全沒有半分母子之間該有的孺慕之情。
眼看背上的衣料已被打爛,再這麼打下去就要出大事了,謝知府又從旁勸道:“子安,快給你娘認錯啊。”
見謝卿山依舊無動於衷,又勸謝夫人,“夫人,不要再打了,再打真要鬨出人命了。”
這不勸還好,謝夫人一聽這話,更是怒從中燒,“本就是個不容於世的孽種,打死了也是活該,十八年前就該死的,是你非說什麼稚子無辜,隻要我們好生教養,便不會行差踏錯,結果如何?”
“歹竹怎能生出好筍來?”
“打,給我狠狠打,給我往死裡打。”
又是十幾棍下去。
謝卿山的背被打來皮開肉綻,謝夫人卻從未心軟,一直從旁數落著他的罪孽。
終於,男子眼中最後一絲光亮熄滅。
最後,當家丁停下疲憊的手,平安淚如雨下地撲過去,一麵遞給他拐杖,一想要攙扶他家公子起身時。
卻不想,公子今日已不打算再裝瘸。
他就這般站起來了,不要他扶,也不要拐杖抻著,徑直往夫人跟前去。
平安震驚地望過去,就看到同樣震驚的夫人和老爺。
謝夫人氣急敗壞道:“你看看我說什麼來著,他這嘴裡就沒有一句真話,連腿瘸這種事也敢騙我們,看來還是打少了。來人,再給我打。”
謝知府衝那家丁搖了搖頭,那家丁退下,先是安撫地按了按謝夫人的肩膀,而後再轉眸看向謝卿山,“子安,你這腳是怎麼回事,還不同你母親解釋清楚?”
哪知謝卿山卻突然跪下,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倔強抬眸,望向謝夫人的眼裡再無半分情緒,隻冰冷地道:“既然母親視我為畢生恥辱,兒子也不願再在母親跟前礙眼,從今往後,母親隻當我死了罷。”
說罷,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而後,再不管謝夫人的捧腹大哭,再不理會謝知府的嗬斥,徑直出了院子。
平安從小跟著謝卿山長大,情分不比一般,自然是跟著他一道離開,主仆兩人這些年東躲西藏的,他早已習慣了顛沛流離的日子,他叮囑好謝卿山在園子裡的涼亭裡坐著,而後熟門熟路地回東山院打包行李。
半個時辰後,等他帶著兩個包袱皮回來,謝卿山已不在原地。
主子今日被打得皮開肉綻,又和夫人鬨得斷親,他該彆是想不開做傻事去了?
這個想法,將平安給嚇的三屍暴跳,忙火急火燎去到到門下問那門房陳六,“你可有看見三公子出門?”
陳六指了指往西的方向,自家主子正穿行在大街上,來往的行人看見他那身血衫頻頻交頭接耳,忙緊了緊胳膊上的包袱,提步跟上。
“公子,你這是要去哪裡?”
“去金陵找她。”
平安現在一聽阮蓁就頭皮發麻,“公子,阮小姐人家不願意嫁你,你又何必勉強?強扭的瓜不甜啊,公子!再者說,金陵也不是公子能去的,真去了,還不知惹出什麼大麻煩來。”
謝卿山帶血的唇微微勾起,笑得滲人:“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得到她。”
卻說另一邊,因楚洵受傷的緣故,並未堅持走陸路回金陵。
而阮蓁,畢竟理虧,沒得要小心逢迎著楚洵。
這不,才剛一天亮,便端著蓮清燉好的補血鴿子湯,往楚洵的艙房去。
門沒關嚴實,阮蓁便沒再敲門,直接進了房間,不想卻撞見楚洵正在艱難地給自己上藥。
傷口在肩上,昌平不知被派去了何處,至今未歸,楚洵又不喜歡那些侍衛伺候。
歎了一口氣,阮蓁放下手中的湯盅,“表哥,我來幫你上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