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攻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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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哪句話觸碰了他的逆鱗,楚洵麵色霎時一沉,陰惻惻的眼刀甩過去,淩厲的目光落在蘭衍的麵上,冰涼地停住片刻,卻到底沒說什麼。

轉過身,他掣著韁繩往山下的馴獅場去。

等蘭衍回過神來,雄獅已馱著楚洵走出去好遠,趕忙揮鞭跟上,“好端端的,你發什麼脾氣,我哪一句話說錯了不成,你是還未成親啊,男未婚女未嫁,你又沒有心上人,中表聯姻親上加親有何不可?”

可回答他的,依舊是無聲的沉默,甚至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距離又拉遠了。

蘭衍扶額,當真不知自己那句話說錯了,他原也是個有脾性的人,本該掉頭就走,奈何明日重陽節,開寶寺一年一度的獅子會,這獅子是由楚家莊子上的馴獅場提供,屆時高僧坐鎮,香客雲集,他有心在會上耍耍威風,不得不熱臉去貼冷屁股,“文仲,你等等我,明日法會的議程,你還得幫我過一遍才是”

卻說與此同時,沈氏也正念叨著楚洵。

“也不知文仲同景雲說得怎麼樣了,景雲可看得上蓁蓁?”

蘭衍字景雲。

沈氏原本的確是氣憤阮承業竟要將阮蓁許給一個瘸子,但謝三郎雖瘸了,有些不良於行,可論品性卻是個實打實的良人,又覺著這對於阮蓁未必是一件壞事,畢竟她經曆太過於坎坷,更應該嫁個品行好的夫君好生疼愛她才是。

可不想她這個侄女,竟不聲不響就要跳河,若不是剛巧被文仲撞見,指不定真就鬨出人命來,沈氏光是想想都後怕不已。

她怕阮蓁多想,一直沒點破跳河的事,而是等到物色好了人選,這才帶她到莊子上來,下晌時刻意讓她獨自去開寶寺,便是為了給景雲相看。

張媽媽思忖了一番,回說:“表小姐生得如此好顏色,應當是不會相不中才是。隻是……”

沈氏道:“有什麼話,你直說便是。”

張媽媽這才娓娓道來,“隻是那蘭公子,生得倒是俊美儒雅,門第也實在是顯貴,但卻是個眠花宿柳之輩,想必將來妻妾不會少,旁人倒也罷了,表小姐那個怯懦性子,還不得被人拆吃入腹。夫人何不給他找個門第差一些的舉子或者進士,或許看在表小姐低嫁的份上,能夠將她視若珠寶?”

沈氏搖了搖頭,“一則她爹將她許給謝三郎,本就是為了攀附謝家的門第,門戶不高的她爹不會同意。二則若非蘭衍是個風流的,金陵的高門大戶沒有願意嫁女兒給他,又哪裡輪得到蓁蓁?三則我那可憐的妹子,當年可是太傅唯一的閨女,低嫁給窮舉子阮承業,其結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林太傅在位時,對女婿竭力提攜,否則一個窮舉子,如何能幾年之內做到六品通判,彼時自然是琴瑟和鳴。可林太傅一倒台,阮承業便極力撇清,對於流放的舅兄一家甚至連一封家書也不曾有過,還在妻子亡故後,把唯一的女兒扔去莊子上不聞不問,轉頭又娶了一房妻室。

想起從前在沈家時,林小姐過來找小姐說私房話,那時的表小姐多少鮮活美麗的一個姑娘,沒想到沒多久就下嫁給了一個窮舉子,當時小姐便說那阮承業是看中了林家的權勢,不是個好的,沒想到幾年後,真的應驗了她的話。

太傅出事後,張媽媽陪著小姐去過一次阮家,那時候她眼眶凹陷,麵色發黃,鬢邊已有了華發,才二十四五的年歲而已,氣得夫人回金陵時哭了一路。

張媽媽還沉浸在往事中,卻又聽沈氏道:“再者說,蘭衍和文仲交好,若他看得上蓁蓁,願意娶蓁蓁,便是看在文仲的份兒上,也必不會薄待了蓁蓁。”

這倒是這個道理。

但其實張媽媽還想到一人,家世顯赫,人品貴重,還保證沒有婆媳矛盾,但看了一眼氣怒未消的夫人,愣是沒敢說。

侄女再好,也不可能拿兒子的婚事做人情,更何況世子爺眼高於頂,媒人不知介紹了多少高門貴女,竟是無一人能入眼,又怎麼會看得上小門小戶出來的表小姐?

張媽媽隻恭維道:“夫人這一番考量,可謂是良苦用心,也算對得起表小姐了。”

想起那個早死的表妹,沈氏登時眼眶一紅,“你去看看文仲可回來了,如若回來,叫他過來一趟?爭取早日將這樁婚事定下來才是。”

阮蓁本來以為到了莊子上,姨母多少會問及那日“跳河”的事,沒想到她依舊什麼也沒提,晚膳時她刻意煲了一盅蓮子銀耳羹,提過去也隻是被留下了湯羹,姨母還是不肯見她。

便是向來鎮定自若的阮蓁,也不由得有些意亂,自回來後便一直在書房練字靜心。

玲瓏已剪了幾遍燈花,自家小姐依舊不肯就寢,因而用銅盆打了水上前勸道:“小姐,可要奴婢伺候你歇息?”

阮蓁將筆撂在筆山上,碎步至窗邊,倚在檻窗邊,自然而然望向後山的書齋,卻驚奇地發現楚洵應安歇的書齋竟然沒有一點燈火。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阮蓁倏然眼睛一亮,“後山山腳的竹林外,可是有一條小溪?”

玲瓏麵帶詫異,“有倒是有,不過小姐問這個做什麼?”

阮蓁回說:“你準備一些祭祀之物,再準備一盞河燈,我們去河邊祭拜我娘。”

玲瓏奇怪道:“夫人的忌日不是今日。”

阮蓁道:“這不是重陽節麼?”

重陽節倒是有祭奠先人的習俗,但重陽節不是明日?

不過今日明日似乎也沒區彆。

玲瓏很快將祭祀用的物品備好後,主仆一起往河邊去。

原這種事最好她單獨行動,可一個小姐,半夜三更出現在楚洵麵前,心思也太明顯了。

祭拜的位置是阮蓁擇定的,楚洵回書齋的必經之路旁。

書齋的燈未亮,楚洵定然還未歸,她在這裡守著,十有八九能碰著楚洵。

若是他問起,自己便趁機提一提她娘,他是個君子,若是想起她娘來,必然會對她動惻隱之心。

且夜色深深,更容易讓人生出彆樣的情愫。

打定主意,阮蓁便吩咐玲瓏將祭祀的香燭貢品擺上,紙錢燒在溪邊,映照得水麵紅光一片,致使阮蓁沒有注意到溪水原本的紅色,直到她彎下身子,往溪麵去放那蓮花河燈,鼻腔傳來刺鼻的腥味,這才發覺不對勁來。

舉起燈籠一照,溪麵血紅一片。

阮蓁逼迫自己鎮定,順著痕跡往前一看,哪知不遠處的溪畔竟躺著個不知死活的男子。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阮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把玲瓏也唬了一跳,“小姐,發生了何事?”

阮蓁起身緩了緩,這才手執燈籠,重新回到方才那處,這回她看清楚了,男子是楚洵跟前的小廝長生,便吩咐玲瓏,“也不知還有沒有救,你快去稟告姨母,叫人將他抬回去。”

與昌平統管楚洵的事務不一樣,長生是貼身跟著楚洵的小廝,如今長生出事,那麼楚洵又可安好?

舉著燈籠晃了一圈,阮蓁沒看見楚洵的影子,卻發現通往竹林的石板曲橋上留下了殷紅的血跡,眉眼霎時一陰,“表哥出事了,你快去叫人。”

說罷,阮蓁踏上曲橋,卻是要去竹林尋人的架勢。

玲瓏猜到她的意圖,嚇得花容失色,“小姐,你可彆胡來。”

阮蓁安撫玲瓏道:“我就附近轉轉,你先去,我隨後便來。”

可等玲瓏走遠了,阮蓁搜尋的步伐卻並未停歇。

即便黑漆漆的竹林像一隻能吞噬萬物的巨獸,陰森森的風吹得叫人心慌,阮蓁還是義無反顧沿著血跡去尋人。

若無虧欠,怎會相見,她要他欠她。

“表哥,你在哪裡?”

“洵表哥。”

“表哥,你能聽到我嗎?”

竹林風很大,女子的呼喚聲被揚高,回旋在空洞的竹林,若是楚洵在近處,不可能聽不見,可阮蓁呼喚許久,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直到嗓子喊啞,燈籠油儘燈枯,在徹底熄火之前,阮蓁正打算調轉腳尖。

卻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聲。

阮蓁被嚇得退了一步,燈籠失手落地,點燃了一地的枯枝敗葉,火光霎時竄了起來,將阮蓁的視線直接拉遠。

一頭滿身金毛的獅子躺在血泊之中,方才響天徹地的咆哮聲便是它垂死的掙紮。

忽明忽暗的光影裡,一個衣衫染血的俊美男子,正以拇指指腹揩拭著唇角濺上的血跡,他動作不疾不徐,神色也是一貫的漫不經心,以至於阮蓁有些恍惚,仿若男子方才不是在屠獅,而是在逗弄貓狗一般尋常。

可他另一隻手中,分明還執著滴血的凶器。

也是這個時候,阮蓁才發現,方才將那狂獅一擊斃命的,並非刀,並非劍,乃是一段鋒利的竹節。

隻一截斷竹便要了獅子的命,這傳出去誰信?

可那就是事實。

阮蓁心裡那個玉麵書生轟然倒塌,再抬眼時,隻看到他緊繃的下頜,冷硬的目光,還有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氣場。

聖人皮囊,修羅骨血,不外如是。

虧她還想要“英雄救美”,好挾恩圖報,實在太高看自己,也太低看了楚洵。

沒能大展拳腳,叫阮蓁很是有些失望。

正這時,她眼裡突然闖入另一頭獅子,從楚洵身後的黑暗而來,正虎視眈眈地望著楚洵,揚起的爪牙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駭人。

在那畜生縱身一躍,撲向楚洵如鬆如柏的背脊之前,阮蓁先一步將楚洵撲倒在地,聽到血肉撕裂的聲音,緊接著鑽心刺骨的痛襲來,腦袋漸漸昏沉。

意識消失前,她看到了楚洵眼裡的震驚、錯愕以及不可置信。

阮蓁欣慰地閉上了眼。

她知道,她這一趟沒有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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