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亦非傻瓜。
山中那位異人是否真為神仙,蒙恬自己亦無法確定。
他同樣不是一個輕信之人,彼時山穀裡雖然有獸潮在聽那位年輕人講道,然能號令群獸著早已有之。
除此之外,他倒也沒有看到其他的神仙手段。
但是對方能夠號令如此之多的飛禽走獸,尚且有一尊如許巨大的丹爐……
捫心自問,蒙恬相信,若是這世上果真有能為始皇帝煉製長生之藥者,那便是此異人!
即便是他現在煉製不出,將來他亦煉製不出麼
而先前陛見始皇帝時,他便發現,始皇帝此時正處於暴怒之中,不相信任何人。
自己縱是始皇帝心腹之人,若堅稱雲夢山有神仙,始皇帝必然震怒,自己或許會被當場斬首!
然而公子扶蘇不同。始皇帝便是再不喜扶蘇,扶蘇總是他長子,總不至於直接砍掉。
他當然會懷疑扶蘇亦在欺瞞於他,但是同時,他亦會想,此事,或否為真雲夢山,或許真有神仙
故此,他一直都試圖說動扶蘇,讓扶蘇認真地隨他一起去看看。
然而,扶蘇則是鐵了心,誓要為始皇帝重新取信於民。
蒙恬目光炯炯地看著扶蘇,他糾結的根本就不是那個雷到底是何物的問題。
旱雷者,即是所謂的晴天霹靂。
晴天霹靂確實罕見,然而若說剛才那朵巨大的雷雲便是所謂旱雷,那也站不住腳。
旱雷可有這種一雷擊下,整座山似乎都要被擊塌的威勢
扶蘇堅稱雲夢山上無異人,更不可能有神仙。
然而這道雷怎麼說
要知道,古人篤信天象,常言天象異者,必有其因。
或重寶出,或聖人出!
扶蘇看了蒙恬一眼,他深知蒙恬之所想。
實話失火,他亦覺得方才那道雷霆著實有些非同尋常,而古書上確實有天地動,聖人出之說法。
難道,蒙恬當日遇到的,當真是什麼神仙或者天人他不由自主地在內心揣測。
不過下一刻,他便啞然失笑。
這天下何曾有神仙天人之屬所謂傳說,皆是附會。
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難以取信,恰好不遠處策馬趕來一位臉色黝黑的將領,他客氣地開口:“前將軍於齊地可曾見過此雷”
“不曾。”被稱作前將軍的黑臉將軍勒停戰馬,冷冷地回答。
“上將軍,公子,”他不卑不亢地拱手,“吾等已經於此地耽擱甚久,是否引兵出發”
蒙恬臉上隱隱有怒色,他是一軍主帥,而這個所謂的前將軍說話太不客氣!
扶蘇則是歎了一口氣,微微朝蒙恬搖搖頭,以做勸解。
這名所謂的前將軍,便是始皇帝為扶蘇與蒙恬二人派來的都尉,王平!
王平乃是王翦之少子,王賁之弟。王翦王賁父子在一舉滅齊,六國一統之後,便功成身退,隱居於齊地。
始皇帝賞二人之功,乃召王平入朝,襲爵武通侯。因大秦廢分封,故以其官職稱之,為前將軍。
王平生性寡言,且對任何人都不假顏色,始皇帝多次讚之,稱其呆若木雞。
呆若木雞乃是極高的褒獎,所謂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便是不動如山!
此名將風範也!
此外,王氏父子,與蒙氏父子並不和睦。雙方之間頗有罅隙。
這也是自然,蒙氏父子是名將,王氏父子,亦是大秦名將。
或許,這也是始皇帝派他前來的原因。
扶蘇監蒙恬之軍,而王平,監兩人之軍!
“上將軍,吾等這便開始進山吧。”他幫腔道。
蒙恬亦知此事,他臉色恢複平靜,看了一眼天空。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太陽已經升起,此時恰是好進軍之時。
淡淡地掃了一眼王平,蒙恬突然開口:“王將軍,軍心是否可用”
此時的他已經進入了上將軍的角色,而王平則是再次一拱手:“雖有忐忑,但尚可用!”
蒙恬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軍卒,軍卒們方才雷擊之時略有散亂,此時已經重新列好了軍陣,雖然不少人臉上猶有惴惴之色,然不曾見到畏懼。
這其中既有軍卒中老卒較多的原因,亦有王平的功勞。
“很好!”整頓軍心正是王平這個都尉之職,蒙恬亦不是一個因私廢公之人,他讚許地點點頭,“既如此,聽吾將令!”
所有人都麵容一肅,蒙恬威嚴地掃了所有人一眼:“王將軍!”
“某在!”王平肅然應答。
“調一曲兵馬,配兵車二十,將雲夢山西徹底圍住,勿使一人一獸走脫!”
蒙恬聲音冷漠:“此山有獸潮。吾親做先鋒大將,率百騎率先入山。爾護衛公子,緩緩而行,若有獸潮,便將其朝雲夢山西驅趕!”
“喏!縱死亦不負上將軍之令!”王平一板一眼地拱手。
“甚好!”蒙恬此時已經徹底進入戰時狀態,他隨手解開背上的披風,暗紅色的披風在晨風中獵獵飛舞。
“諸君,隨吾進山!”
蒙恬一聲令下,十餘騎立刻一馬當先衝入山道,此為軍中之斥候。
蒙恬亦策馬揚鞭,在十名親衛的簇擁下,向著山上衝去,伍縣令也緊緊跟上。
足足百騎亦跟隨“上將軍恬”之軍旗而入。
蒙恬麾下本有三千軍士,加上此次王平帶來的兩千,已經有大軍五千,剛好一部。
秦軍以五千為一部,部設都尉。部乃有親衛,斥候,輜重等諸多兵種,戰兵分兩曲,以兩千人為一曲,設曲長。曲長下轄兩位二五百主,各率千人。
這五千軍卒以材官,也就是步卒為主,此外還有兵車二十輛。
兵車乃是先秦時最主要的戰爭機器,隻是到了秦時,因為弩的發明,以及秦軍軍製的改變,導致兵車地位被降低,編製也被拆解。
原本的車士以及隨車步卒被拆解成材官,騎士,甲士,兵車數量也減少,從原本衝鋒陷陣之利器,變成了宿營時駐防所用,以及輜重車。
跟隨蒙恬衝入山中的騎士,就是原本兵車的馭手。
此時因為馬鐙尚且為單邊,僅為上馬輔助隻用,馬鞍也非後世之橋型硬鞍,而是軟鞍,故騎士在馬上並不能持戈矛作戰,亦無法騎射。
當然,若是勒馬站定,還是可以射箭或作戰的,隻是沒有後世所謂騎兵之精髓而已。
山路崎嶇難行,然而蒙恬卻是輕車熟路。他領著百餘騎一路疾馳上山,不多時便已經行至上次見萬鳥銜枝的山坡處。
看著前方山坡處的巨樹,蒙恬勒住了馬,仔細打量四周。
四周一邊寂靜,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極其清新的氣味。
深吸了一口氣,蒙恬偏頭下令道:“鳴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