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雲散開,天地間一片清明。
此時紅日已出,照得天門台側之雲海一片金黃,宛如天上。
秦天站在高台上,麵色恬淡。
他低頭掃了山穀中一眼,隻見山穀中萬靈此時皆昂著頭,仰望天門,眼中似有渴望。
秦天曬然一笑。
他能夠理解這種渴望。
修行,乃是逆天而行。
天地有道,萬物皆在道中。
道便如同河流,萬物則是河中之魚。
魚居於河中,以為河便是天地,便是全部。
它以為自己在天地中縱情遨遊,實則卻是在隨波逐流。
縱使逆波而上又如何亦在河中,隨水而去。
然有魚不甘束縛,用儘全力躍出水麵,隻為看看這片天地,又看看此河會將自己帶去何方。
其中既有強壯的魚,便如秦天。
縱使是雷霆萬鈞,亦彈指可破。
也有弱小之魚,莫說天劫,僅僅隻是天道運轉之餘波,就足以讓它們化為齏粉。
秦天不由得看向四周。
天劫雖然被他輕描淡寫一指破之,然而,雷霆落下時的餘威,依然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一線天旁山壁上的花草樹木。
此時那些樹木頗有枯萎之態,某些弱小的植物甚至已經略顯焦黃!
而天門台上,白虎此時亦無力地臥在地麵,顯然已經在天威中受了不輕的傷。
隻是即便如此,白虎此時依然滿眼不屈地看著已經是紅霞一片的天空。
秦天微微有些感慨。
就如同方才白虎嘯天,縱使在麵對天劫之時,它渺小宛如塵埃,又如何
縱使是凡間的生靈,亦敢直麵雷霆的威光!
隻因,向道之心不死!
“爾等聽吾講道逾年,而今道心已然種下。”
秦天淡淡地開口:“既如此,吾便送爾等一份禮物吧。”
他大袖一揮,身側的大鼎突然嗡嗡清響,隨即一道似霞似霧的光芒從鼎口噴薄而出,瞬間就彌漫到整個山穀中。
這片光芒似乎帶著蓬勃的生命力,原本因為雷霆落下而變得略微有些頹靡的萬靈們瞬間變得精神抖擻!
而剛才因為向天咆哮,被天威直接壓至地麵的白虎,也一個翻滾陡然站了起來,剛才所受之傷似乎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包括山壁兩側那些已經有些枯萎的樹木,也在這片光芒中,瞬間重新變得鬱鬱蔥蔥,甚至比之前都綠了幾分!
光芒瞬間散儘,看著重新變得生機勃勃的山穀,秦天滿意地點點頭。
“此為,陰陽二氣也!”
“所謂,天地氤氳,萬物化醇!”
他清聲而道曰:“天地初生,有氣混沌。此氣,即為氤氳之氣!”
“而後,氤氳生陰陽,陰陽乃生萬物!”
“今吾取氤氳,這陰陽二氣,便贈與爾等吧。”
“若是由此而入道,乃是爾等機緣!”
他抬眼看向山腳方向,臉上突然再次露出一絲笑意。
“至於扶蘇……”
“有客自遠方來,且恰在此時,亦是,爾之機緣!”
“既如此,吾便同樣送一份禮物與爾吧!”
……
秦天所說扶蘇,並不是無的放矢。
當山穀中萬靈翹首,等待秦天出關的同時,山腳下,扶蘇正靜靜地坐在一輛輕車上,眉頭微皺。
他身後,乃是一片營地。
從湖陽到雲夢山,路途並不算太遠,若是騎馬或者坐輕車,最多兩日可達。
然而大軍行動遲緩,日行三十裡乃是軍中常態。儘管扶蘇與蒙恬日日急行,依然花了十來天,一直到昨夜晚間,才把總計五千大軍帶到此處,並於雲夢山下,山道處紮營。
此時天空已經隱隱有一絲魚肚白,天色即將破曉。
整個大營此時已經一片忙亂,到處都是忙碌的軍卒,軍官的命令聲接二連三地響起。
“速速列隊!”
“十息不至者斬!”
這是大軍正在拔營,雲夢山腳多澤,且水網密布,軍士們還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片稍微平坦點的地麵,能夠容下五千大軍紮下營地。
不過此時天已經快亮,大軍已經準備出發,此時正重新列隊。
不過此事並不需要扶蘇操心,軍中自有君侯去負責此事。
他真正煩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上將軍,爾可聽聞,始皇帝準備移駕九江”他皺眉開口。
他身旁的軍旗下,蒙恬正靜靜地騎在馬上閉目養神,一旁的親衛們正忙著把牛皮縫製的營帳收起來。
楚地地氣旺盛,且多蛇蟲,故此昨晚二人就是睡在兵車之上。
收拾營帳之事自然不需要上將軍與軍司馬親自去做,聽到扶蘇的聲音,蒙恬抬起頭來,淡淡地開口:“吾聽聞,始皇帝乃是欲巡琅琊郡,祭祀四時之神。”
扶蘇歎了一口氣:“琅琊郡是何等地方,天下人皆知。由此觀之,始皇帝求長生之心,猶在!”
蒙恬微微點點頭,始皇帝從來不是一個敬神之人,對周時所封四時之神,更不會有多崇敬。
此去,必為琅琊郡外,海上神山!
扶蘇看了蒙恬一眼,他意有所指地開口:“然所謂神仙異人之說,皆是荒誕。”
“天下之民,苦方士之害已甚!”他意味深長地說到。
蒙恬默然。
他知道扶蘇說的乃是雲夢山上那位異人。這一路行來,兩人已經就此事爭論過數次。
扶蘇之意很簡單。今六國初定,天下正待歸心。
然自二年以來,始皇帝便開始寵信方士,搜天下財貨以供養。而方士亦橫行於地方,多有不法,民間怨聲載道,卻因始皇帝寵信,敢怒不敢言。
幸而始皇帝雄才大略,一朝窺破方士真麵目,乃大索天下,欲絕天下方士者。
此舉固然是因方士膽敢欺瞞始皇帝,但是未嘗不是向天下人表態。
朕錯矣,自此不再迷戀神仙方士之事。
天下之民雖然歡欣鼓舞,但是未嘗不在遲疑觀望。
而扶蘇乃是始皇帝之長子,蒙恬乃是大秦上將軍,既奉命至楚地追索方士,自然需行雷霆一擊,讓天下人心安。
豈能蛇鼠兩端,再令民心生變
“若是始皇帝萬世,大秦自然萬世,故始皇帝非為私欲,而是,為天下!”蒙恬淡淡地回答。
“這天下……”他慨然地抬頭,看向天空,下一秒,他陡然愣住。
“這楚地之雲……”
他失神地開口:“都是這般古怪麼”
蒙恬的聲音有著失神,而扶蘇也是一愣。
正說神仙方士天下事,你突然說雲乾嘛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天空,下一刻,他的臉色亦是一僵。
此時天色已亮,東方雲霞燦爛,顯然紅日將出。
天上雖有幾片浮雲,但是必是晴天,不單單隻有今日,最近數日皆是如此。
這點早有軍中擅長天象之斥候確認過,又問過當地楚人,絕對不會有錯。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天空之上,卻出現了一朵漩渦狀的雲,看起來仿佛一隻巨大的天神之眼,俯瞰人間。
而且,這朵雲還在飛速地擴大,其中隱隱有著電蛇縈繞,讓人頭皮發麻。
“此莫非是雷公電母……”扶蘇失神地開口。
他這輩子都不曾見過如此古怪的雲,光是看那形狀,以及其中的電蛇,都讓他心驚肉跳。
縱使同樣在驚訝中,蒙恬依然忍不住轉頭看了扶蘇一眼。
爾方才才說,神仙異人之說,儘是荒誕的
怎麼此刻又突然跑出雷公電母了
不過,扶蘇之反應,並不出奇。
因為即使蒙恬身為百戰之將,人稱天下第一勇士,看到此雷雲,亦覺心驚。
此天地之威,凡人縱使為百人敵,萬人敵,又豈敢掠其鋒
扶蘇與蒙恬等人在愣神,而兩人身後,還在忙著列陣的軍士們,此時同樣愣住了。
“那是什麼!”
“怎會有如此巨大之雷雲”
“吾等可是要避一避”
喧嘩聲驟然響起,整個營地瞬間亂作一團。
“不好!”蒙恬此時終於反應了過來,“速令軍士們重新紮營,躲在營帳之中以避雷霆!”
他駐守河套地數年,每每率自己麾下將士逐匈奴於草原之上。
草原上多雷暴,且雷暴似極偏愛甲兵齊全之秦軍,卻對那些匈奴人視而不見。數年間軍中死於雷擊者數十。
而眼下天上這朵雷雲如此恐怖,若是劈下,軍中恐怕死傷無數!
“喏!”親衛蒙喜一直都在蒙恬身邊,此時聽聞上將軍令,終於回過神來,立刻帶住韁繩,準備傳令。
“罷了!”不料剛剛準備動身,蒙恬再次發出一聲怒吼。
“來不及了,公子,請速速解下佩劍!”他焦急地看向一旁的扶蘇。
扶蘇亦隨蒙恬駐守河套數年,自知雷暴偏愛金鐵之物,他隨手就把佩劍從腰間摘下來,丟開一邊:“速速為上將軍卸鐵甲!”
兩名親衛紅著眼睛撲上來,試圖把蒙恬從馬上拖下來,為他卸去鐵甲,卻被蒙恬一腳一個踢開。
蒙恬此時已經須發皆張,他狠狠地朝天發出一聲怒吼。
“吾乃大秦上將軍恬!若是天意讓吾受雷擊而死,那便擊吾!”
“然縱死,吾亦要披甲而死!”
此時雷雲已經覆蓋了幾乎半個天空,天地間重回晦暗,雲中電蛇明滅,竟似比初升之日更為明亮!
而空氣中亦有一股清新之氣,蒙恬隻覺得自己全身都開始發麻。
下一刻,天地間陡然一白!
稍稍遲滯後,“轟”地一聲巨響,宛如在他的心頭響起,無數驚呼聲和戰馬嘶鳴聲響起。
而蒙恬竭力控製自己胯下戰馬,不動如山,等待著下一擊的到來。
他於草原深處征戰多年,對雷暴很是了解。
雷暴乃是天地之威,一經發作,便是鋪天蓋地,連綿不絕。
他死死地瞪著天上那朵雷雲,縱使是死,他亦要看看是哪道雷把自己劈死!
然而下一刻,他再次一愣。
隻見天上那朵漩渦狀的雷雲,在僅僅劈下一記之後,就已經開始消散。
而且,消散速度極快,僅僅數息之間,就已經看不出形狀,十息過去,已經隻剩下一片薄雲。
蒙恬足足看了三十息,直到一縷陽光照到了他身上,他才回過神來。
他驚疑地看了一眼天空,此時天空之上,已經重回一片湛藍。
方才那朵巨大的雷雲,僅僅在三十息之內,就徹底消失不見!
蒙恬此時滿心劫後餘生之感,同時又滿是驚懼。
他一眼就看出來,方才那道雷霆,似乎正劈在雲夢山巔的方向!
以此雷之聲勢,恐怕天門都能劈成粉吧
那位異人又如何了
而且,這道雷,甚是古怪!
莫非,和那位異人有關
好不容易,蒙恬才回過神來,他陡然發出一聲大吼:“令伍可在!”
“某在!”一個聲音從不遠處響起,伍縣令小跑而來。
伍縣令同樣帶著兵器,不過並沒有著甲。他恭敬地朝著蒙恬施禮:“上將軍,不知有何差遣”
他乃是本地縣令,按照秦法,有大軍至,地方需為大軍供應糧草,並且提供向導等協助。
不過雲夢縣甚小,蒙恬之軍糧草乃是從江陵運來,無需雲夢縣擔任。
故此伍縣令親自擔任了向導,畢竟他治下皆是一幫楚地野人,若是出言無狀,冒犯了始皇帝或者公子扶蘇,說不定整縣都會被一體斬絕。
要知道,大家的腦袋此時尚算暫時寄存於頸項之上。
故此,伍縣令不得不小心謹慎,半句都不敢錯。
一個聲音陡然在扶蘇身側響起,正是蒙恬。
蒙恬此時已經重新騎上了戰馬,鐵甲也已經重新穿在了身上,包括披風都已經細心地整理好,一副準備投身戰場的模樣。
然而他臉上卻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愕,一邊看著雲夢山山巔方向,一邊驚詫地開口叫他身後的伍縣令。
“這楚地之雷,都是如此聲勢驚人的嗎”他目光炯炯地開口。
“稟上將軍,某亦不知也。”伍縣令此時同樣是失神的。
“公子讀諸子百家,可知楚地之雷與秦地有何不同”蒙恬也懶得多理會伍縣令,轉頭看向扶蘇。
扶蘇也有些發懵,剛才雲夢山上那個雷大家都看到了。說實話,打雷,常事爾,然而大家何曾見過這樣的雷
瞬息之間,便於天空上出現一朵漩渦般的雲,宛如神靈之眼。一雷擊下,聲震四野,天地都要為之動。擊完之後,雷雲立即散開,毫無遲滯。
他看了蒙恬一眼,瞬間就明白了蒙恬的深意。
“此或,旱雷也。”他遲疑地回答,“吾嘗聞,旱雷者,便是平地生雷。”
“旱雷”蒙恬一臉的懷疑。
爾讀書多,可不要騙吾!
扶蘇知道自己的回答難以取信,他看向自己右側一名臉色黝黑的將領:“前將軍於齊地可曾見過此雷”
“不曾。”被稱作前將軍的黑臉將軍冷冷地回答。
蒙恬臉上隱隱有怒色,扶蘇則是歎了一口氣,微微朝蒙恬搖搖頭,以做勸解。
這名所謂的前將軍,便是始皇帝為扶蘇與蒙恬二人派來的都尉,王平!
王平乃是王翦之少子,王賁之弟。王翦王賁父子在一舉滅齊,六國一統之後,便功成身退,隱居於齊地。
始皇帝賞二人之功,乃召王平入朝,襲爵武通侯。因大秦廢分封,故以其官職稱之,為前將軍。
王平生性寡言,且對任何人都不假顏色。或許,這也是始皇帝派他前來的原因。
蒙恬亦知此事,他臉色恢複平靜,淡淡地掃了一眼王平,突然開口:“王將軍,此山有獸潮。吾親做先鋒大將,爾護衛公子,緩緩而行,不得有誤!”
“喏!縱死亦不負上將軍之令!”王平一板一眼地拱手。
“甚好!”蒙恬此時已經徹底進入了將軍的角色,他隨手解開背上的披風,暗紅色的披風在晨風中獵獵飛舞。
“諸君,隨吾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