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是夢中那個延陵大案關鍵證人桑兒,她懷揣血書,孤身一人上京告禦狀,卻在京兆尹府外被綁走,最終慘死陋巷。
正是她的死,如同投入湖麵的第一顆石子,最終掀起了波及儲位的滔天巨浪。
很可惜的是,這件事最後由上官家出麵攬下罪責,太子成功脫困。
眼前桑兒還活著,那這件事就尚有操作空間。
掌櫃林思琪在一旁道:“東家,她暈倒在咱們後巷,瞧著像是餓暈的,醒了就比劃著要乾活,就是不說話,也不走。”
謝蘊初看著桑兒那雙充滿警惕的眼睛,心中念頭飛轉。
夢中軌跡已然改變,桑兒提前獲救這究竟是福是禍?
延陵大案雖牽扯太子,但終究沒辦法一舉將太子拉下台,隻要太子不倒,嘉陽公主就不會倒。
她略微沉吟,對掌櫃道:“找個識字的教她認字,另外從賬上撥一筆款,悄悄囤些米糧,不必太多,但要快,存在穩妥的地方。”若日後延陵那邊有什麼變故,這些糧食或許能幫上些流離失所的百姓。
林思琪雖不明就裡,但見謝蘊初神色鄭重,立刻應下,“是,東家。”
桑兒被帶了下去,謝蘊初獨自留在房中,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收下桑兒,如同擁有一顆不知何時會炸響的驚雷,扳倒太子自然是釜底抽薪,但這盤棋太大,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行差踏錯,等待她的,將是萬劫不複。
她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該如何落子。
……
戲坊最大的雅間內,絲竹悠揚,台上正演著一出熱鬨的武戲,江淮序今日包下了整個玉羽堂的消費,此刻正斜倚在軟榻上,慵懶地聽著戲。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小廝端著茶盤走了進來,走到江淮序身邊,動作自然地為他斟茶。
“小公爺好興致,包了玉羽堂一日的消費,還真是高調。”
江淮序眼皮都沒抬,端起茶杯,聲音冷冽,“不過是圖個清淨,滿華京就這家戲坊,不說江某的風流韻事,當然得來捧捧場。”
謝蘊初斟茶的手微微一頓,她瞬間明白了江淮序的潛台詞。
玉羽堂此時不排演《牡丹緣》,反而顯得太過不合群,如此鶴立雞群,反到有些惹眼,恐怕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這是在提醒她,樹欲靜而風不止。
謝蘊初聲音平靜,“多謝小公爺提醒。”
“謝?”江淮序側過臉,目光透過氤氳的茶氣落在她臉上,“這以後,怕是整個華京城,都難找一處能讓我安心聽戲的地方了。”
謝蘊初知道江淮序這是在調侃,不過依照眼下情形,這玉羽堂以後他確實不能常來了。
沉默了片刻,她本想將啞女桑兒的事告訴江淮序,話到嘴邊,又覺得此刻時機未到,無從開口,最終隻是低聲道:“是啊。”
江淮序敏銳地察覺到她那一瞬的欲言又止,心中疑惑更甚。
他放下茶杯,直接問道:“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謝蘊初順勢在他旁邊的矮凳上坐下,壓低聲音,“見招拆招,以靜製動,先看看她們會出什麼招,倘若出手的不止是公主呢?”她意有所指。
江淮序的眉頭擰緊,他當然明白謝蘊初指的不是皇後,而是太子。
他沉默下來,端起茶杯,卻久久未飲,東宮太子趙琰是他自幼相交的人。
動太子?他從未想過,也下意識的抗拒。
雅間內的氣氛一時凝滯,隻剩下台上的鑼鼓聲。
謝蘊初的眼神暗了下來,她知道江淮序與太子的情分,不再言語,從袖中悄然拿出幾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塞進江淮序手裡。
江淮序一怔,展開那幾張紙,上麵是娟秀的字跡,羅列著幾個女子的名字……
“這些”江淮序看著那些陌生的名字和她們淒慘的結局,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有些我根本沒什麼印象,有些不過是幾麵之緣,打過招呼而已,後來後來我得知她們遭遇不幸,也曾命人暗中補償過其家人,從那之後,我便極少再與女子接近了。”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晦暗。
這些女子大多都如同他的表妹蘭錦煙,因為和他的一些接觸,而慘遭毒手,不過她們比蘭錦煙更慘,趙棠估計還想著錦煙是他表妹,隻是擄走關了一夜,而這些女子要麼被打斷腿,要麼被強擄走玷汙,有的清白被毀自縊而亡,有的則是遁入空門青燈古佛一生。
這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趙棠的瘋,遠比他想象的要可怕,也是自那以後,他很少再與女子接觸。
謝蘊初的聲音冷的像冰,帶著幾分悶氣,“小公爺好好想想吧,這些掃尾的痕跡,如此專業,總不像那位的風格。”
她站起身,“小的告退。”留下江淮序一人,對著那幾張薄薄的紙,獨自思索。
江淮序並未回府,而是徑直去了東宮。
東宮正殿,太子妃上官雲慕溫婉嫻靜,親自奉茶,“小公爺來了?殿下剛剛去父皇那裡,想必很快回來。小公爺稍坐。”她笑容得體,言語親切。
立刻遣了人前去知會太子。
江淮序頷首致謝,不過片刻,太子趙琰便回來了,見到江淮序,臉上立刻揚起熱情的笑容:“懷若,稀客啊,今日怎麼得空來看孤了,許久未見,咱們都生疏了。”
他拍拍江淮序的肩,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孤也勸過嘉陽,可她你也知道,父皇母後都寵著她,孤這個做兄長的,反倒說不上什麼話了。”
江淮序神色如常,“殿下言重了,五公主性情直率,臣不敢有怨言。”
趙琰笑了笑,仿佛不經意般問道:“說起來,孤近日還聽人說起你和那位謝三小姐坊間傳言,連戲本子都出來了,叫什麼《牡丹緣》,孤聽著倒也有趣。”
江淮序端起茶盞,淡淡道:“市井流言,百姓愛看熱鬨罷了,當不得真,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或許是真的太久沒和太子說過話,江淮序明顯感覺出一絲陌生。
“孤自然不會放在心上。”趙琰笑著擺擺手,眼神卻帶著深意,“孤隻怕有人會放在心上啊,懷若,你跟孤說實話,你對嘉陽當真無意?”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江淮序。
江淮序沉默了一瞬,沒有回答。
趙琰立刻哈哈一笑,岔開話題,“罷了罷了,兒女情長之事,孤也不便多問,隻是懷若”他語氣轉為語重心長,“嘉陽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若真認定了什麼,孤這個做兄長的,有時候也未必能約束得住,你自己當多加小心才是。”
江淮序放下茶盞,目光平靜地迎上趙琰的視線,“殿下多慮了。”
趙琰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恢複如常,端起茶杯,“那是自然,喝茶。”
他不知道今日江淮序為何會忽然到訪,但他心底還是有些不安。
江淮序忽然拜訪,趙琰也默契的沒問原因,心照不宣的兩人覺察出彼此漸行漸遠的心。
懷疑的種子,已在江淮序心中悄然種下。
他起身告辭,他得去好好查查那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