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臥房,就著昏黃的燭光,江淮序把手中的書冊放下,坐在桌案旁,手指翻開書頁。
……
四月的華京城,暖風裹挾著牡丹的淡香。
望仙樓老板每年主辦的牡丹花會,曆來是文人墨客、名門閨秀的風雅盛事。
臨水的亭台水榭間,各色名品牡丹怒放,錦簇花團映著碧色春水。
謝蘊初今日著一身嫩綠色長裙,裙擺處用深色絲線繡著疏朗的蘭花,行動間如水波微漾,清雅至極。
她發髻鬆挽,翠色簪釵斜斜簪著,眉眼潤的像浸過晨露,眉峰微微彎,眼波靜斂,透著股端莊靜氣,膚色勻淨如雪,唇色淺紅,像枝將綻未綻的桃蕊,嫩綠廣袖垂落如流雲,襯得頸間瑩白,謝蘊初正與林思桐立在一株姚黃旁低語淺笑,自成風景。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咱們華京城第一美人兒呀!”一個略帶刻薄的女聲響起。
餘文雪領著幾個交好的女子踱步過來,眼神挑剔地上下掃視謝蘊初,“這花會本是風雅之地,某些人打扮得如此招搖,莫不是專程存了些什麼攀附郎君的心思!”她刻意拔高了聲調,引得附近幾人側目。
林思桐氣得臉色發紅,就要上前理論,謝蘊初卻輕輕抬手,指尖按在林思桐腕上。
她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沉靜的容色,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開,“妹妹慎言,今日牡丹盛會,群賢畢至,以花會友,以詩言誌,本是清雅高潔之事,妹妹口中這般言語,豈非將這滿園才子佳人都汙作了那等不堪之人?”她目光澄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緩緩掃過周圍那些看熱鬨的人。
這話瞬間點醒了眾人,是啊,好好一個風雅集會,被她這麼一說,倒顯得醃臢了,眾人看向餘文雪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不讚同與鄙夷。
“喲,挺熱鬨嘛。”
一道慵懶又帶著幾分磁性的聲音傳來,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味道。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道頎長身影踱步而來。
正是奉國公小公爺江淮序。
他今日竟也穿了一身極為鮮亮的嫩竹青色錦袍。
這身打扮,與他平日裡玄衣烈馬的紈絝形象大相徑庭,竟顯出幾分罕見的清貴風流,甚至隱隱透出一種文臣世家的雅致風骨?
隻是那眉宇間依舊帶著散漫不羈,唇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玩味笑意。
“咦?小公爺這身衣裳,顏色怎麼瞧著和謝三小姐的衣裳有些相似?”
“是啊,這顏色竟似一匹料子裁出來的。”
“這配色,這氣韻,活脫脫像……”
竊竊私語聲低低響起,又漸漸淡去。
眾人眼神在江淮序那身與謝蘊初那身配色極為相似的衣裳之間來回掃視。
謝蘊初垂眸,指尖輕輕拂過一片牡丹花瓣,仿佛渾然未覺,江淮序則懶洋洋地掃視全場,對那些探究的目光毫不在意。
“他怎麼來了?他不是一向和我們這些讀書人合不來麼?”
“誰知道呢,這位爺向來是哪裡熱鬨往哪裡湊,許是今日無聊,來瞧瞧新鮮?”
“可他這身打扮,倒像是精心準備過。”
低低的議論聲在人群中蔓延,帶著驚訝和疑惑。
謝蘊初的視線也落在了江淮序身上。當看到他身上那顏色與自己幾乎同出一轍時,心底是了然。
兩人一清雅一風流,一靜一動,站在這姹紫嫣紅的牡丹園中,嫩綠的衣袂被風輕輕拂動,竟奇異地和諧相襯,仿佛春日枝頭最鮮嫩的兩片新葉。
“嗬,我當是誰,原來是小公爺大駕光臨。”一個穿著湖藍衣衫的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走出,語氣卻滿是嘲諷,“今日花會,詩詞歌賦,皆是文雅之事。小公爺您素來是文韜欠奉,武略嘛,似乎也未見得如何,不知今日來這花會,所求為何?”
江淮序懶洋洋地瞥了上官辭一眼,仿佛在看一隻嗡嗡叫的蒼蠅,連搭話的興趣都沒有,隻隨意地走到一旁欄杆處,斜倚著,目光投向滿園牡丹,那份慵懶貴氣中透出的漠然,反而更顯其身份超然。
此時,花會主辦人連忙宣布飛花令開始,以“春”為題,緩和氣氛。
筆墨紙硯備好,眾人依次上前題詩。
輪到謝蘊初時,她執筆蘸墨,略一沉吟,落筆從容,一行清麗的詩句躍然紙上,引得一片讚許。
紙筆到了江淮序案前,他拿起筆,對著那雪白的宣紙,眉頭微蹙,神色間竟似有幾分為難,他盯著紙看了半晌,手指無意識地撚著筆杆,眉頭越皺越緊,最後輕嗬出聲,將筆往筆擱上一丟。
“無聊!”
他聲音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揮了揮手,“整日裡對著筆墨紙硯咬文嚼字,也不嫌悶得慌。”說罷,竟作勢要轉身離開。
這舉動,無異於當眾鄙夷所有讀書人。
“站住!”
一個身著青色儒衫的年輕舉子猛地站了出來,臉漲得通紅,指著江淮序怒道:“你仗著權貴出身,便如此輕賤聖賢文章,視我等寒窗苦讀為無物嗎?今日你若不寫出一句詩來,便是瞧不起天下讀書人,隻會沉迷享樂的紈絝,有何麵目立足於此?”
場麵瞬間僵持住,江淮序緩緩轉過身,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眼眸驟然冷了下來,他盯著那舉子,周身散發出威壓。
他薄唇緊抿,一步一步,緩緩向那舉子逼近,右手已悄然握成了拳,骨節發出輕微的脆響。
“隻會動手的莽夫!”那舉子被他氣勢所懾,聲音發顫卻依舊強撐著罵道。
眼看那裹挾著怒氣的拳頭就要揮出,一道嫩綠色的身影如風般閃過,謝蘊初竟毫不猶豫地擋在了那舉子身前。
那帶著勁風的拳頭,堪堪停在她鼻尖前半寸,拳風拂動了她額前幾縷碎發,在耳旁輕輕飄蕩。
“小公爺息怒。”謝蘊初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那致命的拳頭不存在。
她抬起手,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江淮序那緊握的拳頭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柔和力量,緩緩將那隻拳頭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