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謝蘊初坐在軒窗旁,素白色的中衣外披著件月白色披風,視線落在院中,神遊天外。
咚咚咚——
房內青石板下傳來熟悉的敲擊聲,謝蘊初起身推開壓在上麵的桌子,轉身讓開。
江淮序抬手頂開石板,印象中那雙熟悉的手並未出現在眼前,他心底有幾分疑惑,隨即一個跳躍,穩穩落在地上,目光迅速鎖在窗邊那道身影上。
平常能說會道的人,忽然安靜下來了,讓人有些奇怪,月色從窗外散落進來,纖長的睫毛下一片暗影,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
“你後悔了?”
隻是走近謝蘊初的那一瞬間,他就察覺出她情緒的變化。
謝蘊初轉頭,目光對上江淮序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搖了搖頭,輕笑道:“不是後悔,隻是好像忽然意識到,我隻想到了自己,未曾想到在乎我的人。”
月光將她的影子映在了他懷中,他低頭看著她,輕聲說道:“彆人或許能夠左右我們的決定,但人總歸是為自己活的,不是嗎?”
謝蘊初轉身仰頭望向江淮序,忽然湊近直愣愣的看著他,“那小公爺求得又是什麼?榮極一時的權勢?還是其他?”
江淮序忽然想到了七歲那年,他跟著爹娘還有皇上流放,一路上他見到了太多太多苦難。
也正是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這天下百姓的苦,靠戰爭永遠沒辦法徹底解決,若問他想做什麼,他也說不清了,他隻想這大梁百姓能過上天下大同的日子,可這又何其難。
權勢還真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思緒被拉回現實,他輕聲答道:“自然,那謝三小姐呢?是不認命還是隻求高嫁?”
謝蘊初收回目光,轉身走到窗邊,一陣涼風拂過發梢,思緒變得清明。
她也分不清她到底是想高嫁還是不認命了,六歲那年,阿娘和父親生了矛盾,阿娘賭氣帶著她和小弟回了青州老家,在那半年裡她遭受了此生最多的白眼和惡意。
她永遠記得那群人罵阿娘不守夫綱,竟然帶著孩子拋棄丈夫回娘家。
她和阿程把阿娘從刺骨的河水裡撈出來的痛,都比不上她和阿程躲在阿娘懷中,眼睜睜看著比她手臂還粗的棍子落在阿娘背上的痛。
最後阿娘還是帶著她和阿程回了華京,阿娘向父親認了錯,他們好像又做回了和睦的一家人,父親甚至更加偏愛她們母子三人。
可她知道,是不一樣的,阿娘心裡或許是有父親的,但流言蜚語和夫綱權勢已經將阿娘的性情撕碎的不剩什麼了。
曾經的阿娘敢和父親叫板,有說走就走的勇氣,現在的阿娘或許已經成長為一個父親滿意的賢妻良母了。
也是青州那次沉痛的記憶,讓她徹底認識到:流言真的可以殺人。
既然流言是一把刀,那為什麼不能做她謝蘊初的刀?
她的人生她要自己選,至於夫妻情誼,在她看來永遠也沒辦法完全真心。
七分真情,三分演技,就已經是難得了。
有道是至親至疏夫妻,情愛二字從不是她要追求的。
謝蘊初餘光掃過江淮序的衣袍,他真的是個很好的選擇,她們兩個人一樣,各有追求,不求情愛,穩定的盟友關係,遠比夫妻情分來的可靠。
“小公爺不也不認命嗎?”
謝蘊初的反問落在江淮序心頭,他不認命嗎?在遇到她之前,他也曾想過要不要認命,或許再過幾年,他的心也會被磨平,認命未必不會是他的選擇。
可她就那樣闖了進來,她告訴他,要敢爭才能再認命。
是她身上那股不服輸的勁兒,點燃了他心頭的那一把火,如今再也熄滅不了了。
“今日倒要祝賀謝三小姐了,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他指的是宋若年的婚約,雖然還未公布,但隻要謝父認定一日,那就是一個麻煩,“隻是這船,如今你悔了也下不去了,再過半月她可就要出來了。”
謝蘊初當然知道說的是趙棠,她出不出來,明槍暗箭都不會少,隻是真要正麵針鋒相對,還真是個難題。
“你先幫我一個忙,替我小弟尋一個武師傅,他要參加武舉。”
兩人是利益關係,開起口來,謝蘊初格外自然。
“你是在求我嗎?”江淮序忽然彎腰湊近,溫熱的氣息被清風吹散,兩人鼻尖險些碰到。
謝蘊初看著那雙調笑的眼眸,伸手撐在他肩頭,緩緩推遠,拉開兩人的距離,“我可把這條命都賭上了,小公爺也得拿出誠意來呀。”
“等我消息。”江淮序收起了不正經,認真回道。
江淮序接過謝蘊初遞來的一本小冊子,疑惑道:“什麼?”
“三日後牡丹花會,為你量身打造的戲本,這火得再添一把了。”
看著戲本,江淮序嘴角輕微抽動,他有些懷疑,華京的人現在都喜歡這些套路嗎?
“能行嗎?”
謝蘊初臉上是自信的笑意,“隻要小公爺照著演好了,書坊定然會出畫本子的。”
謝蘊初忽然想起什麼,“哦,彆忘了服裝配飾一絲不苟~還有記得閱後即焚,這幾日小公爺就好好排演吧。”
江淮序把書冊塞入懷中,拍了拍胸膛,“謹遵謝三小姐吩咐。”說罷他眉頭輕蹙,“謝蘊微不見得會放棄和趙棠合作,你小心著些。”
“她的婚事隻怕會在你我之前呢。”
謝蘊微一日不成婚,她一日都不會鬆懈,至於成婚後,那自然又是一番光景。
江淮序沒想到謝蘊初就這麼直白的說出了他和她的婚事。
他心頭竟然攀上了可疑的酥癢,看著謝蘊初平靜的眼神,原來在她心中,這是件水到渠成的事兒。
是了,從一開始她就說要的是高嫁,她從未說過這場共謀是一場點到為止的演繹,她要嫁他,這從不是虛言。
他是她親自挑選的夫君,而她也是他選好的妻子
想通的江淮序忽然笑出了聲,原來有的選的感覺這麼好。
“等等”謝蘊初叫住了即將離開的江淮序,遞給他厚重的幾本書,“給。”
“這是什麼?”江淮序接過,掂了掂,分量還挺沉。
“我自創的,一些隻有學過這幾本書的人才能看懂的符號,我想以後用來交流會更安全些。”
江淮序看了看手中的書冊,“這麼多,有人能學會嗎?”
他沒想到謝蘊初竟然有這種東西,還就這樣交給了他,她對他的信任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謝蘊初歪頭道:“誰說沒有了,我小弟就會啊。”這些符號是她當年創立玉羽堂的時候,為了躲著家裡,特意研究出來的,如今江淮序既然和她綁在一起了,那這就也得學。
“謝三小姐所托,江某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