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文娛人,不過消遣罷了。”謝蘊初不動聲色。
江淮序輕笑一聲,笑聲透過屏風,帶著一絲玩味,“明人不說暗話,我想玉羽堂再幫我唱一出好戲。戲文很簡單,隻需要讓坊間流傳開一個消息:奉國公小公爺,身有隱疾,不舉。”
謝蘊初翻書的手微頓,帷帽下的嘴角不受控製的抽搐了一下。為躲嘉陽公主,竟然躲到不惜自汙名節散布謠言?這個江淮序對自己可真夠很的。
做到如此地步也不願向嘉陽公主屈服,隻怕這個江淮序並不如外界傳聞:不學無術,隻知道招貓逗狗、留戀賭坊。上任長公主駙馬被迫卷入政治鬥爭,成為犧牲品,皇族權勢獨斷,在大梁國尚公主後隻能任虛職,仕途二字可以說徹底斷送。
如今看起來,這奉國公小公爺並非蠢材,反倒是個滿心抱負的英才!
“抱歉。”謝蘊初聲線依舊低沉,“玉羽堂隻唱戲,做不了閣下的生意,閣下請回吧。”她將《拜月亭》遞給青檀。
“哦?”江淮序語氣聽不出喜怒,卻陡然增添了幾分壓迫感,“那城郊臨河要建官學,引得豪紳爭相圈地,結果開了楚芳館這家青樓,又當如何?”江淮序話音頓了頓,“若要細查起來,玉羽堂這點石成金的本事,怕是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吧?”
謝蘊初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城郊那事,當初是有惡霸勾結小吏,想強占臨河良田,逼的幾戶農家走投無路,她放出“建官學”的風聲,引得權貴下場,硬生生把農田轉為宅地,雖然性質變了,但農戶們好歹拿到了一筆遠超農田價值的銀子,不至於血本無歸。江淮序竟然查到了這些,威脅她?
一股被拿捏的不爽直衝頭頂,連刻意偽裝的聲音都沒能維持住,屬於她本身清冷的聲線帶著薄怒脫口而出:“江淮序!你調查玉羽堂?”
屏風外的男子身形一頓,並不為被拆穿而尷尬,反而低聲笑了起來,“謝三小姐,在下的本事,可不及你萬一。誰能想到,謝禦史那位名動華京的女兒,竟是這玉羽堂的東家?”
謝蘊初忽的冷靜下來,她自以為偽裝的很好,沒想到卻被江淮序輕易地就認了出來。
“你是如何認出我的?”她的聲音恢複了清冷。
“五感天生異於常人罷了。”江淮序聲音淡淡地,“你的聲線雖變了,但剛剛那句‘江淮序’我可是記得清楚,何況……”他頓了頓,“你額角的傷藥是宮中禦製的‘玉肌膏’吧?謝禦史倒是疼你。”
兩人身份已經挑明,再隔著屏風已經毫無意義,謝蘊初沉默片刻,揮手示意,青檀帶人撤下屏風,屋內隻餘二人。
江淮序兩步上前,在謝蘊初桌案對麵坐下,俊美疏離的臉上難得染上幾分笑意。謝蘊初緩緩抬手,摘下了頭上的帷帽,露出恍若神妃仙子的臉龐,隻是額角那道淺粉色的疤痕格外清晰。
她站起身,一手撐著桌案,俯身緩緩靠近江淮序,兩人距離瞬間拉近。
“小公爺好耳力、好鼻子……。”謝蘊初的聲音清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抬手指尖輕點向自己額角上的傷疤,“那這傷呢?拜誰所賜?若非小公爺當日在玉真觀‘行俠仗義’,我又怎會受公主殿下厚愛?小公爺欠我的,豈止一本《拜月亭》的人情?”
淡淡地藥香混著女子身上特有的清冽氣息縈繞在鼻尖,江淮序仰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謝蘊初,他唇角微勾,眼神深邃,“謝三小姐說的是,這份人情,在下認。”
他拉開距離,抬手從袖中取出一物,正是謝蘊初當日遺落的那支姻緣簽。謝蘊初目光一滯,瞬間認出了那支簽文,她伸手,指尖碰上一端的那一刹那,江淮序捏著簽文另一端的手指微微用力,這支姻緣簽紋絲不動。
兩人之間並未觸碰,卻形成無聲地壓迫之感,謝蘊初看出來江淮序是個聰明人了,這支姻緣簽,他怕是已經猜到了當日玉真觀她全部的算計。
空氣仿佛凝固了,屋內一片死寂,兩人輕微的呼吸聲在耳邊漸漸放大,微妙的悸動在兩人眼神中交彙。
忽的,江淮序輕笑一聲,打破了凝滯的空氣,瞬間鬆開了指尖的力道。
謝蘊初正全力往回拽,猝不及防,身體因為慣性微微往後一頓,隨即迅速穩住身形,攥緊了那支姻緣簽。
江淮序狀似隨意的開口,聲音低沉,“那日玉真觀,你求的可是姻緣?這上上簽,既然求得,為何又輕易遺落?”
謝蘊初抬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沒有絲毫尋常女子談及姻緣的羞赧,反而帶著赤裸的坦蕩和野心:“既是上上簽,那自然要配得上‘上上’二字。”她語氣平淡,卻字字清晰,“區區伯爵府,算不得‘上上’,丟了,又有何可惜?”
她竟如此直白的承認自己攀附高枝的野心!
江淮序眼中掠過一絲明顯的詫異。他審視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女子,“謝三小姐……,倒是坦誠得令人意外。”
“想要什麼,便去爭,去算計,光明正大也好,暗度陳倉也罷。”謝蘊初眼神清亮而堅定,“贏,是本事。輸,也認。總好過連爭的勇氣都沒有,日後追悔莫及!”她的話擲地有聲。
她記得夢中預見的未來,嘉陽公主行徑愈演愈烈,瘋到最後,奉國公府都成了她霍霍的地方,江淮序為了父母,迫於壓力娶了嘉陽公主,誰承想得到江淮序的趙棠反而覺得失去了趣味,江淮序在公主府被厭棄,在朝堂空擔著虛職,沒過幾年奉國公夫妻二人相繼去世,江淮序出家了,那次嘉陽公主再也沒有追去了。
江淮序微微一怔,這番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間激起了漣漪。他何嘗不是在爭,在算計,望向眼前這個目光灼灼的女子,他第一次覺得,在這華京,竟也有如此同類。
在江淮序陷入沉思的片刻,謝蘊初腦海中生出一個更大膽、更瘋狂的念頭!
她眸中銳光一閃,忽然向前逼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呼吸可聞,謝蘊初聲音壓得極低,夾雜著幾分決絕和蠱惑,“那麼……,你這條‘高枝兒’,可願借我攀一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