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在蘇晚瞳孔裡碎成星點。她當然認得“石無痕”這個名字——前世為了蘇晴,他甘願花錢重修一年大學;手腕上那塊定製腕表,更是與京城首富家大公子的同款,絕非普通人能佩戴。
“你確定?”蘇晚指尖撫過布料上剛繡好的薔薇暗紋,花瓣尖的鋒芒硌得指腹微麻,“可他戴的表,我瞧著和宋融秘書的那塊很像。你怎麼能肯定,他不是宋家派來接近你的?”
這話是故意說的。蘇晚早就查清,宋融的秘書根本沒資格戴那樣的腕表,那是隻有宋家老爺子宋思遠才配的物件。她就是要看看,妹妹會如何接話。畢竟,她隻敢懷疑妹妹也是重生的,從未聽過一句明言。萬一猜錯了,打草驚蛇是小,惹火燒身才是真的險。
蘇晴攥著手機的指節泛白,屏幕上存著的號碼,邊緣已被反複摩挲得發虛。“不是的!”她立刻反駁,聲音壓得極低,“他袖口的刺繡是‘無痕閣’的獨家紋樣,我見過宋融秘書的,根本不一樣——石無痕的紋樣裡藏著道金線,那是無痕閣給‘自家人’的標記,他絕對和宋家沒關係!”
話說出口,她才後知後覺地抿緊了唇,像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什麼。
蘇晚眼底的波瀾悄然平複。果然。
宋融秘書的腕表、無痕閣的金線標記……這些隻有親曆過前世的人才會留意的細節,妹妹說得如此篤定,甚至急著用“金線”來佐證。哪還有什麼懷疑?蘇晚指尖撚起一根線頭,輕輕一扯,布料上的暗紋便更清晰了些——原來,她們不僅是血脈相連的姐妹,更是帶著同一段記憶歸來的複仇者。
這一刻,無需多言。空氣裡彌漫著的,除了布料的草木香,還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像剛穿好的針線,穩穩穿過了彼此心底那層薄如蟬翼的隔閡。
蘇晚關了熨鬥,金屬底板在布料上留下餘溫。她想起前世石無痕始終未露麵的結局,想起那場大火摧毀了姐妹所有的希望。
“撥號。”她推過手機,銀針般的目光落在蘇晴後頸的掐痕上,“讓他知道,我們手裡的‘布料樣品’,不止有楊明遠的線頭。”
蘇晴撥通電話時,石無痕正在看財經新聞。屏幕上“楊明遠貪汙案”的標題突然被來電界麵覆蓋,陌生號碼備注著“雨天求助女孩”。他接起電話的瞬間,聽筒裡傳來狡黠的輕笑:“石先生不記得我啦?那天你要加我‘聲信’,我忘帶手機,隻好把您號碼刻腦子裡咯。”
很快,石無痕便想起是下雨天,那個耳後那顆朱砂痣的女孩,那痣像就被針紮出的血珠一樣逼真。“小朋友記性這麼好?”他故意沉下聲,指尖在“宋氏集團”的落款處敲了敲。
“那當然!”背景裡傳來布料摩擦的輕響,像是有人在翻找什麼東西,“比如我還記得,您袖口的刺繡是‘無痕閣’的獨家紋樣——尤其是那道金線,全海城隻給過三個人呢。”
書房裡的座鐘突然敲了三下,沉悶的聲響在寂靜中蕩開。石無痕握著手機的指節微微收緊,金屬外殼的涼意透過掌心漫上來,指尖被硌得發疼。“說吧,需要什麼幫助。”他望向窗外,林家彆墅第三層的燈光正穿透雨幕,在草坪上投下一方長方形的光斑,邊緣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
蘇晴說的沒錯。他袖口的刺繡確是無痕閣的獨家紋樣,那道金線,全海城也確實隻給過三個人——他自己,姑姑石海霞,還有表妹林燕青。
隻是蘇晴不知道,“無痕閣”早已不是當年那家老字號綢緞莊了。如今它是石無痕親手收購、改名換姓後重新定位的奢侈品手工藝品牌,藏在繁華商圈的深處,專做圈內人的定製生意。
他指尖在桌麵“宋氏集團”的文件上輕輕點了點,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這女孩知道的,似乎比他預想的要多得多。
蘇晚接過手機時,指腹觸到妹妹掌心的汗。她把聽筒貼在耳邊,聲音平穩得像在報布料尺寸:“我們有份‘布料樣品’,想請石先生‘鑒定’真偽。地址是晚風裁縫鋪,您知道地方。”
掛掉電話的瞬間,蘇晴突然抱住姐姐的腰,發頂蹭著蘇晚的圍裙:“他會來的,前世他就……”話音卡在喉嚨裡,像被線團纏住的針。
蘇晚抬手熨平妹妹校服後領的褶皺,目光越過雨簾落在石家彆墅的方向。“我知道。”她關掉縫紉機的電源,機杼聲驟停的刹那,隔壁裁縫鋪的鐘擺聲格外清晰,“他那位‘盟友’在宋氏的股份,比表麵上多三成。”
縫紉機重新轉動時,蘇晚換了根更粗的線。針尖穿過布料的聲音裡,她想起前世火災現場那把消防斧——斧柄纏著的金線,和石無痕袖口的紋樣一模一樣。
石無痕的邁巴赫駛入老街時,雨勢正急。青石板路被澆得發亮,倒映著店鋪招牌褪色的“晚風”二字。他推開車門,定製皮鞋踩在積水裡,發出沉悶的聲響。蘇晴正倚在裁縫鋪門口的廊下,校服裙擺沾著泥點,手裡攥著個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黑色綢緞。
“上車。”他側身讓開後座車門,餘光瞥見帆布包上的小熊掛飾——和三天前女孩辮子上的掛件同款。
蘇晴歪頭笑了笑,馬尾辮掃過廊柱的瞬間,帆布包突然往下墜了墜。“石先生不請我喝杯茶?”她故意晃了晃包,“這‘樣品’嬌貴,怕淋了雨走樣。”
石無痕的目光落在她耳後的朱砂痣上,雨珠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鎖骨處暈開小水痕。“鑒定布料,不該在裁縫鋪。”他抬手替她擋開迎麵飄來的雨絲,指尖擦過她的耳廓,“尤其是……沾了血的布料。”
餐廳包廂的水晶燈亮起來時,蘇晴才發現石無痕換了件襯衫。袖口的刺繡在燈光下清晰可見:纏枝蓮紋裡藏著道金線,像根縫補裂痕的線。她把帆布包放在腳邊,踢了踢桌下的泰迪熊——熊肚子裡的微型硬盤硌得腳踝發疼。
“聽說顧氏最近不太平?”石無痕切開牛排,刀刃與瓷盤碰撞的聲音在包廂裡回蕩,“楊明遠的賬目查得緊,連帶著舊城改造項目都停了工。”
蘇晴端起紅酒杯,杯壁上的指紋被她用指腹擦去:“何止不太平,簡直是千瘡百孔。”她晃了晃杯子,酒液在杯底旋轉,像極了宋氏賬戶裡那些說不清來源的資金流,“比如有些布料看著光鮮,裡子早就爛透了,還偏要縫進新旗袍裡充門麵。”
石無痕放下刀叉,餐巾擦過嘴角的動作慢條斯理。“爛透的布料,該怎麼處理?”他抬眼時,睫毛在眼底投出陰影,“扔了可惜,留著又壞了整匹料子的成色。”
蘇晴突然站起身,繞到他身後去夠胡椒罐。發絲掃過他頸側的瞬間,她壓低聲音,氣息混著紅酒的醇香落在他耳邊:“那就把爛掉的部分拆下來,送進質檢局——總有人喜歡看假貨被戳穿的樣子。”
帆布包被塞進座椅下方時,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石無痕的手正放在膝蓋上,指尖距包帶隻有兩寸。“小心點,”蘇晴坐回原位,指尖無意識地劃著杯沿,“這料子沾了不該沾的東西,處理不好,會染臟手的。”
石無痕看著她琥珀色的瞳孔,那裡映著水晶燈的光,像淬了火的鋼珠。“我朋友處理過更臟的。”他重新拿起刀叉,牛排的油脂在盤底凝固成淺黃的痕跡,“比如三年前城東拆遷案裡,那些被壓在推土機下的布料。”
蘇晴的手猛地頓住。三年前東拆遷,死了三個釘子戶,新聞裡說是“意外”,但父親留下的賬本裡,夾著張被血浸透的拆遷協議,簽字處是宋氏集團的公章。
包廂門被推開時,服務生的腳步聲打破了沉默。蘇晴趁機將一張字條塞進石無痕的餐巾下,字跡被她寫得極輕,像用劃粉在布料上做的記號:“宋氏與境外賬戶的流水,在硬盤第三文件夾。”
石無痕拿起帆布包準備起身時,蘇晴突然按住他的手背。他的皮膚很涼,隔著襯衫都能感覺到指骨的形狀。“這些東西……”她的聲音輕得快被雨聲蓋過,“彆讓它爛在您手裡。”
石無痕抽回手,指尖捏著那張字條,紙頁薄得像層紗布。“放心。”他走到包廂門口時,回頭望了眼蘇晴,女孩正對著窗外的雨幕出神,校服袖口卷著,露出小臂上道淺淺的疤痕——像被縫紉針紮過的痕跡。
“我送你們回去吧!外麵還下著雨,你們自己回去怕是很難打到車。”石無痕走到外麵看了眼雨勢,擔心姐妹倆攔不到計程車,立馬返回去。更重要的是,他想多些時間和蘇晴相處。方才說要送她們時,姐姐蘇晚婉拒了,說她們還有事,其實他看得出來,她是怕麻煩自己太久。現在有了借口,他怎麼會錯過?
“那好吧。”蘇晚先開了口,不過她還得回趟裁縫店,再直接回家會耽擱太久,便說道:“就送我們到裁縫店就行。”
邁巴赫駛離餐廳時,雨勢漸小。石無痕將帆布包放在副駕駛座,拉開拉鏈的瞬間,綢緞特有的冷香混著雨水的潮氣撲麵而來。黑色綢緞包裹著微型硬盤,旁邊壓著張對折的紙,上麵用鋼筆寫著“楊明遠貪汙證據”,字跡力透紙背,邊緣還沾著點暗紅的印子——像未乾的血。
“……那批貨必須在月底運出去,用舊城改造的工程車掩護……”宋氏集團副總沙啞的聲音裡,混著個熟悉的笑聲——屬於他那位政商界的“盟友”,張副市長。
而此刻,副駕的蘇晴身子一衝,額頭差點磕在中控台上,她攥緊安全帶倒吸口涼氣,聲音發顫:“石總?!”
後座的蘇晚被慣性推得撞向前排座椅,她迅速穩住身形,視線掃過屏幕上一閃而過的文件,語氣帶著警惕:“怎麼突然刹車?”
他指尖死死摳著方向盤,指腹泛白,屏幕上的音頻還在持續加載中。過了兩秒,他才緩緩鬆開刹車,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沒散儘的緊繃:“抱歉,前麵竄出來隻貓。” 目光卻沒離開屏幕,仿佛那上麵的內容正牢牢攥著他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