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玫朵的指腹輕輕撫過這些早已乾涸的字跡。
這些零碎的片段,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關於他的東西。
林玫朵翻到最新的空白頁,鋼筆懸在紙麵上方,猶豫了足有十幾秒,筆尖才終於落下:“63,晴,感覺……他好像發現我了?不確定。頸後新增縱向傷口,約5。原因不明。”寫完最後四個字,心口那陣熟悉的悶痛又重重地壓了下來。
就在這時,“噠噠噠……”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清晰地敲擊著洗手間的地磚。
林玫朵瞬間回神,條件反射地合上本子,迅速塞回口袋。
同一時間,隔壁隔間的門被關上。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自己的隔間門,走到寬大明亮的洗手台前。
鏡子裡映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
林玫朵麵無表情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抬手將幾縷散落的碎發彆到耳後,又一絲不苟地整理好襯衫領口的每一道褶皺,撫平西裝上細微的折痕……
鏡中女人的眼神一點點褪去方才的脆弱和混亂,重新凝結成堅冰般的冷靜與專業。
走出洗手間,林玫朵差點迎麵撞上了抱著一大摞文件的實習生李薇。
“啊!”李薇驚呼一聲,厚厚的文件如雪花般散落一地。
“小心”林玫朵蹲下身幫她撿拾,她動作利落地將散落的紙張歸攏、疊齊。
整理到一疊裝訂好的文件時,她的動作頓了一下,翻開的扉頁上“地鐵三號線竣工報告”幾個加粗黑體字刺入眼簾。
林玫朵的呼吸微微一窒。她低下頭,目光專注在整理紙張上。
“這是……城建集團那邊送來的材料?”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穩,帶著點詢問工作的隨意,仿佛隻是在確認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公事流程。
“是的,林律師。”李薇一邊撿著地上的紙,一邊點頭,臉上是完成任務後的輕鬆笑容,“城建的人剛送來,說是三號線項目的最終審核文件,周律師讓我先收好備著。”
“竣工報告,那得好好收著……”林玫朵將手中整理好的文件,遞還給李薇。
站起身身,往辦公室走去。
林玫朵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無蹤。她的右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修剪整齊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終審文件……意味著工程……快要結束了。
那周野……
——
午餐時間。
同事們三三兩兩地起身,討論著午餐的去處。
汪曼曼探過頭來,熱情地邀請:“林玫朵,一起去新開的那家日料店?聽說刺身很新鮮。”
林玫朵正低頭收拾著桌上的文件,聞言抬起頭,臉上迅速堆砌起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不了喬喬。”
她抬手將一縷垂落的發絲彆到耳後,“我還有點文件要趕,想找個安靜地方隨便吃點就好。”
說著,輕輕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通勤包,示意裡麵裝著“工作”。
汪曼曼了然地點點頭,沒再多問。
林玫朵這種工作狂的狀態,大家早已習以為常。
午後陽光燦爛,人行道兩旁高大的法國梧桐新葉初綻,嫩綠中透著鵝黃,在微風中沙沙作響。
林玫朵踩著細碎的光影,慢悠悠地走著。
她推開那家熟悉的轉角咖啡店厚重的玻璃門,一股濃鬱的咖啡香氣撲麵而來。
店裡人不多,舒緩的爵士樂在空氣中流淌。
林玫朵徑直走向她慣常的位置,一個靠窗的、相對隱蔽的角落卡座。
落座後,她脫下墨綠色的西裝外套搭在椅背,習慣性地望向窗外的建築工地。
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起重機和飄揚的施工旗幟。
“女士,您的拿鐵。”服務員放下咖啡,打斷了她的出神。
“謝謝。”林玫朵收回遠眺的目光,微笑點頭。
等服務生的腳步聲消失在吧台後,她從包裡拿出平板電腦。
屏幕上是她上周偷拍的周野照片,他蹲在一堆雜亂粗糲的鋼筋旁,沾滿灰塵的工字背心被汗水浸透,幾乎變成了半透明,緊緊貼在起伏的背部肌肉。
林玫朵看著屏幕,指腹停留在照片中他汗濕的、線條賁張的背部。
咖啡的香氣在鼻尖縈繞,卻蓋不住記憶中那股煙草的氣息。
林玫朵從沒想過自己會再見到周野。
六年前,那場轟動全網的醜聞爆發,他鋃鐺入獄,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封殺令。
一夜之間,那個曾經站在舞台中央、光芒萬丈的名字,連同他這個人,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徹底抹去,人間蒸發,再無音訊。
可是,命運總是充滿了荒謬而殘酷的巧合。
一年前的雨夜,林玫朵因為一個棘手的強奸案加班到深夜,身心俱疲。
為了節省時間,她抄近路,穿行過一條正在封閉施工、罕有人跡的街區。
淅淅瀝瀝的小雨衝刷著裸露的泥土和建材,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鐵鏽味。
昏暗的路燈在雨幕中暈開一團團模糊的光圈。
就在一片狼藉的路邊,一個孤獨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男人站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旁若無人地抽著煙。
他沒有打傘,仰起頭,朝著被城市霓虹映成暗紅色的雨夜天空,緩緩吐出一口煙。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側臉淩厲的輪廓,雨水在他臉上縱橫流淌,卻有種粗糲而頹廢的美感。
那一刻,林玫朵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馬路對麵。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雨中的身影,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心臟在肋骨下瘋狂地、失序地擂動。
周野!
那個曾在聚光燈下揮灑汗水、光芒四射的少年偶像,與眼前這個在泥濘雨夜裡沉默抽煙、渾身濕透、落魄不堪的男人身影,猛烈地撞擊在一起,在林玫朵腦海中掀起驚濤駭浪。
即使隔著雨幕和六年時光,即使他的身影已不複當年的挺拔俊秀,甚至沾染了塵世的粗鄙,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胸腔裡翻湧著一股無法抑製的、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悸動。這份悸動,甚至比當年仰望他時,更加灼熱,更加疼痛。
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病態的興奮感,像藤蔓一樣死死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
從那個雨夜起,林玫朵平靜的生活軌跡被徹底打亂。
她開始有意識地繞道經過那個建築工地。起初,隻是想著遠遠地、偷偷地看一眼,確認他的存在就好。
然而,欲望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便難以遏製。
“遠遠看一眼”的界限很快變得模糊不清,逐漸變成了刻意的等待,有意的跟隨。
她知道周野喜歡抽煙,每天早上七點半左右會到工地,午休喜歡在東南角的陰涼處吃飯,下班後會去三個街區外的一家小狗麵館……
日複一日,這種隱秘的觀察,漸漸變成了一種無法自拔的行為。她的“跟蹤”也變得越來越大膽,越來越深入。
三個月前的一個黃昏。
林玫朵看著周野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沒有去麵館,而是拐進了一條更偏僻、更陳舊的巷子。
她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種混合著恐懼和巨大誘惑的興奮感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氣,像影子一樣跟了上去。
看著他走進一棟牆皮斑駁脫落、布滿鏽蝕水管的六層老樓,消失在黑洞洞的單元門裡。
林玫朵站在馬路對麵,抬頭望向那棟樓,目光迅速掃過三樓那幾扇窗戶,其中一扇打開著,甚至連窗簾都沒有。
一個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