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趙府,天色已近黃昏。
墨塵前腳剛踏入自己居住的偏僻小院,負責監視他的趙安後腳便立刻轉身,步履匆匆地往主院方向趕去。
顯然,是去向他的主子複命了。
對此,墨塵毫不在意。
他今日所做的一切,本就是陽謀,根本不怕人看,不怕人學。
因為這個計劃的核心,不在於那張圖紙,而在於他腦中那超越了這個時代千年的商業認知。
他回到房間,關上門,沒有點燈。
黑暗,能讓他的思維更加敏銳。
他開始在腦中複盤今天的所有細節,推演著接下來的每一步。從資金的來源,到產品的製作,再到最終的銷售引爆,每一個環節,都必須精準無誤。
時間,是他最大的敵人。
三天之期,如今隻剩下兩天。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墨塵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門被推開,走進來的不是送飯的小翠,而是身姿窈窕,麵若冰霜的趙清寒。
她沒有帶任何下人,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門口,月光從她身後灑入,勾勒出她孤清的剪影。
“你今天,去了下五區。”趙清寒率先開口,語氣是陳述,而非疑問。
“是。”墨塵沒有起身,平靜地回答。
“你找了一個女屠夫。”
“是。”
“你還給了她一張畫著怪衣服的圖紙。”
“是。”
趙清寒沉默了。
她本以為,會看到一個驚慌失措、四處求人借錢的廢物。
卻沒想到,他竟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去做這些她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
找一個屠夫來做繡女的活?
用最上不得台麵的言語,去挑動一群最底層的泥腿子?
這一切,在她看來,都荒誕、可笑,且愚不可及。
“這就是你想出來的,盤活鋪子的萬全之策?”她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你想靠那個粗鄙的女屠夫,和一件縫滿口袋的怪衣服,去對抗吳氏布莊的流雲錦?”
“聽起來,確實很瘋狂,不是嗎?”墨塵在黑暗中輕笑一聲。
“不是瘋狂,是愚蠢。”趙清寒冷冷地糾正道。
“或許吧。”墨塵不置可否,“但結果如何,兩天之後,自會見分曉。我現在,隻缺一樣東西。”
“錢?”趙清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她就知道,繞了半天,他最終還是要回到這個最根本的問題上。
“不。”
出乎她的意料,墨塵搖了搖頭。
“我需要墨家絲綢鋪的地契。”
趙清寒的瞳孔,猛地一縮。
地契?
他要地契做什麼?難道他想把祖宗留下的最後一點產業,也給變賣了,去做這最後一搏?
“你休想。”她的聲音瞬間冷了下去,“那是墨家的根,也是你入贅我趙家的憑證。你若是敢賣了它,我立刻就讓你從雲陽城消失。”
“我從沒想過要賣它。”墨塵的語氣,依舊平靜得可怕。
他緩緩從黑暗中站起身,走到了趙清寒的麵前。
兩人的距離,不過三尺。
他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那股如同雪後青鬆般的清冷香氣。
“清寒小姐,你是個聰明人。你該知道,一家即將倒閉的鋪子,一張隨時可能變成廢紙的地契,一文不值。”
“但對我來說,它現在,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身份證明。”
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蕩,直視著趙清寒那雙探究的眼眸。
“我需要用它,去借我計劃中的第一筆‘勢’。你把它給我,我許你一個驚喜。你不給我,兩天之後,鋪子關門,地契蒙塵,你我二人,依舊是全城的笑柄。”
“這筆買賣,你做是不做?”
趙清寒的心,再一次被攪亂了。
她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這個男人的思路。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超出了她的預料。
他不像是在求她,更像是在跟她談判。用她自己的賭局,來反將她一軍。
就好像,他從一開始,就沒把自己放在那個任人宰割的“贅婿”位置上。
許久的沉默之後。
趙清寒從袖中,取出了一卷用細繩捆好的陳舊竹簡,放到了桌上。
那,正是墨家絲綢鋪的地契。
“我給你。”她的聲音,清冷依舊,“但我提醒你,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真的能給我帶來一個‘驚喜’。”
說完,她沒有再多停留一刻,轉身離去。
墨塵拿起那卷沉甸甸的竹簡,感受著上麵傳來的曆史溫度,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容。
萬事俱備。
接下來,就是去釣那條最貪婪,也最敢賭的魚了。
次日清晨。
墨塵再一次在趙安的“陪同”下,走出了趙府。
這一次,他沒有去下五區,也沒有去城南的鋪子。
他徑直來到了雲陽城最繁華的東市,然後,停在了最大的一間當鋪門口。
“恒通當”。
這間當鋪的掌櫃,姓胡,人稱“老狐狸”,以眼光毒辣、心思算計聞名全城。他做的,不僅僅是典當生意,更會私下裡放一些利息極高的短期借貸。
是全城最不好打交道,也最唯利是圖的商人。
趙安看著墨塵的舉動,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原來,繞了半天,最終還是要走當鋪子這條路。
可笑。
他以為拿著地契,就能從“老狐狸”胡掌櫃這種人精手裡,當出錢來嗎?誰不知道墨家鋪子已經是個空殼子了。
墨塵沒有理會趙安的想法,徑直走進了當鋪。
高大的櫃台後麵,一個山羊胡,眯縫眼的老者,正懶洋洋地撥著算盤。
看到墨塵進來,他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當東西?”
“不。”墨塵走到櫃台前,將手中的地契,輕輕放在了上麵。
胡掌櫃的算盤聲,停了。
他抬起那雙小眼睛,掃了一眼地契,又掃了一眼墨塵,嘴角浮現出一絲不屑的譏笑。
“墨家的小子?怎麼,撐不住了,想把祖產給賣了?”
“胡掌櫃說笑了。”墨塵不卑不亢地說道,“我不是來當鋪子,我是來找您,談一筆生意的。”
“生意?”胡掌櫃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能有什麼生意,跟我談?”
“一筆能讓你在三天之內,至少賺到這個數的生意。”
墨塵伸出五根手指。
胡掌櫃的笑容僵住了。
“五拾錢?”
墨塵搖了搖頭。
“是五百錢。”
“噗——”胡掌櫃旁邊的一個夥計,直接笑了出來。
趙安在門外,也覺得臉上無光,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丟人現眼的地方。
胡掌櫃的臉色,卻漸漸沉了下來。
他重新審視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衣著普通,神情淡然,但那雙眼睛裡,卻透著一股與他年齡和身份完全不符的自信與沉穩。
“說下去。”他緩緩開口。
“我想向您借一筆錢。”墨塵直入主題,“本金,一千錢。期限,三天。三天之後,我連本帶利,還您一千五百錢。”
三天,五成的利!
這是何等驚人的高利!
胡掌櫃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芒,但隨即又被警惕所取代。
“憑什麼?”他冷笑道,“就憑你這個一文不名的贅婿,還是這間一文不值的空鋪子?”
“就憑一個能讓吳氏布莊的‘流雲錦’,變成滯銷貨的絕妙主意。”
墨塵的聲音,像一塊巨石,狠狠砸在胡掌櫃的心湖之上。
吳氏布莊!
胡掌櫃的眼神,瞬間變了。
他和吳家,在生意上明爭暗鬥多年,可沒少吃對方的虧。
“小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是不是亂說,您聽完便知。”
墨塵不急不緩,將他關於“工裝甲”和“百寶囊”的構想,以及針對的目標客戶群體,用最簡潔、最有力、最充滿誘惑力的語言,簡要地描述了一遍。
他沒有說得太細,但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在了胡掌櫃這個老商人的心坎上。
開拓一個全新的市場!
將那些最不受待見的底層苦力,變成消費能力最強的客戶!
用最低廉的成本,去賺取最高昂的利潤!
這是何等天才,又是何等瘋狂的構想!
當鋪之內,一片死寂。
胡掌櫃那雙小小的眼睛裡,精光爆閃,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墨塵,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看穿。
許久,他才一字一句地問道:“我憑什麼相信,你能做成?”
“您不需要相信我。”墨塵笑了。
他指了指櫃台上的地契。
“您隻需要相信它,以及您自己的判斷力。”
“借我一千錢。三天後,我若成功,您淨賺五百錢。我若失敗……”
墨塵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厲。
“這地契,連同我墨塵這條命,都歸您。您可以把我賣給吳家做奴,想必吳老板,會很樂意出這個價錢。”
用自己的命,和祖宗的基業,做賭注!
胡掌櫃,徹底動容了。
他看到了,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有一種他最欣賞的東西——賭性!
一種敢把所有籌碼都壓上,去博一個天大富貴的瘋狂賭性!
“好!”
胡掌櫃猛地一拍櫃台,那雙眯縫眼裡,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這筆生意,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