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的門,被無情地關上了。
它隔絕的,不隻是兩個空間,更是兩個世界。
門外,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墨塵。
門內,是那位高深莫測,剛剛親手布下另一個死局的新婚妻子。
“呼……呼……”
墨塵靠著冰冷的門框,劇烈地喘息著。身體裡那股邪火般的燥熱,混雜著深入骨髓的疲憊,一波波衝擊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那杯合巹酒裡的藥,藥性極其霸道,絕不是簡單的迷藥。它在摧毀他體力的同時,還在不斷撩撥著他最原始的欲望。
趙家打的好算盤。
若是他意誌稍有不堅,今夜無論送進來的是哪個丫鬟,都足以讓他身敗名裂。
墨塵的眼神,冷得嚇人。
他不能倒在這裡。
一旦倒下,就真的成了一灘任人搓扁揉圓的爛泥。
他扶著牆,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桌案前。
桌上,還擺著那壺未喝完的酒。
墨塵拿起酒壺,將裡麵剩下的酒液儘數倒在地上,然後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任由冰冷的夜風灌入。
冷,刺骨的冷!
但這股寒意,卻讓他混亂的頭腦清醒了數分。
他需要水,大量的水,來幫助身體代謝掉這些藥物。
可這新房之內,除了那壺毒酒,便隻有茶具裡的些許冷茶。
墨塵的目光掃過房間,最終落在了外間的一個水盆上。那是之前丫鬟送來,供他洗漱用的,此刻還剩下半盆清水。
也顧不上許多了。
他走過去,捧起冰冷的清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胃中,暫時壓製住了那股邪火。
連續喝了幾大口,直到腹中傳來陣陣脹痛,墨塵才停了下來。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走到床邊坐下,開始強迫自己進行深度呼吸,調動這具孱弱身體裡的每一分力量,去對抗那該死的藥效。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墨塵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反複橫跳。
他的腦海中,前世今生的記憶交錯紛呈。
有在華爾街談判桌上,麵對千億資本麵不改色的冷靜。
也有這具身體原主,麵對趙家人輕蔑眼神時的懦弱與自卑。
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此刻在他的靈魂深處,激烈地碰撞、融合。
不知過了多久,當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欞照進房間時,墨塵猛地睜開了雙眼。
他眼中的混沌與血絲已經退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宛若寒星般的清明。
藥效,終於被他硬生生扛了過去。
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他的大腦,已經恢複了那台精密計算機般的運轉能力。
三天。
盤活一家必死的絲綢鋪。
解決掉一批積壓的舊貨。
還要麵對城中最大對手的打壓。
墨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這哪裡是考驗,這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
趙清寒,那個女人,是真的想讓他死。
但他偏偏不能死,也絕不會死!
他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當務之急,是了解信息。
絲綢鋪的賬目、庫存、夥計情況,以及競爭對手“吳氏布莊”的所有情報。
沒有信息,任何商業決策都是空中樓閣。
可他現在被困在趙府,形同囚犯,如何去獲取這些信息?
就在墨塵思索之際,外室的房門,被“吱呀”一聲,輕輕推開了。
一個穿著青色布衣,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小丫鬟,端著一個食盒,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她看到站在房中的墨塵,明顯嚇了一跳,腳步一頓,差點把食盒都給打翻。
“姑……姑爺……”
小丫鬟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不敢看他。
昨夜那場大鬨,早已傳遍了整個趙府。在所有下人眼中,這位新姑爺,已經成了一個喜怒無常、會使“妖法”的瘋子。
墨塵看著她,記憶中浮現出這個丫鬟的名字。
小翠。
是趙清寒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丫鬟,據說忠心耿耿。
墨塵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將食盒放在桌上,從裡麵端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和兩碟精致的小菜。
做完這一切,小翠便想立刻退出去。
“等等。”
墨塵開口了。
小翠的身體猛地一僵,頭埋得更低了。
“姑爺……還有什麼吩咐?”
“我餓了,但沒力氣。”墨塵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喜怒,“你,喂我。”
“啊?”
小翠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驚恐和抗拒。
讓她去喂這個瘋子?
“怎麼,你不願意?”墨塵的眼神微微一眯,一股無形的壓力散發出來。
“不……不是的,姑爺……奴婢……奴婢不敢……”小翠的聲音帶著哭腔,急得快要哭出來。
“不敢?還是不想?”墨塵一步步向她走去,“或者說,你和昨晚那個叫春兒的丫鬟一樣,也覺得我這個贅婿,是可以隨意欺辱的?”
他的話,像一根針,狠狠刺中了小翠的內心。
在趙府,她們這些下人的命運,比草芥還不如。欺辱一個失勢的贅婿,確實是很多人樂於做的事情。
小翠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姑爺饒命!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不敢!”
墨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冷漠。
他知道,想在趙家這個虎狼窩裡站穩腳跟,光靠智慧還不夠,必須要有威嚴。
對敵人要狠,對下人,則要恩威並施,讓他們從心底裡感到敬畏。
“起來吧。”
就在小翠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墨塵的聲音卻緩和了下來。
他沒有再逼她,而是自己走回桌邊,端起那碗米粥,大口地喝了起來。
劫後餘生,腹中空空,這一碗熱粥下肚,讓他感覺渾身都暖了起來。
小翠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依舊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墨塵喝完粥,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將空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
小翠嚇得又是一哆嗦。
“我問你幾件事,你照實回答。”墨塵看著她,緩緩說道。
“第一,我墨家的那間絲綢鋪,現在是誰在管事?”
小翠愣了一下,不敢隱瞞,連忙答道:“回姑爺,是……是府裡的周管事在代管。”
周管事?
墨塵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那是趙文輝的一個遠房親戚,出了名的貪婪愚蠢,鋪子在他手裡,不虧才怪。
“第二,鋪子裡的老師傅和老夥計,還有幾個在?”
“老……老師傅上個月被周管事氣走了……老夥計,也隻剩下兩個了……”小翠的聲音越來越小。
墨塵的心,沉了下去。
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一家商鋪,最重要的就是人才。現在核心的老師傅走了,等於斷了根基。
“第三,”墨塵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把你知道的,關於吳氏布莊的一切,都告訴我。老板是誰,背景如何,他們最暢銷的布料是什麼,價格多少,事無巨巨細,全部說出來。”
小翠徹底呆住了。
她不明白,這位姑爺為什麼突然關心起這些。
但墨塵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讓她不敢有絲毫違逆,隻能將自己平日裡聽到的各種消息,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墨塵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
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
吳氏布莊,老板吳德發,是城西豪族吳家的旁支,為人精明,手段狠辣。
他們背靠主家,資金雄厚,不僅壟斷了雲陽城七成以上的絲綢生意,還和官府走得很近。
最暢銷的,是一種名為“流雲錦”的料子,質地輕薄,色彩鮮豔,深受城中富戶女眷的喜愛。
而墨家那批積壓的舊貨,則是顏色暗沉、質地粗厚的“秋霜綢”,根本無法與之競爭。
聽完小翠的敘述,墨塵的腦中,已經勾勒出了一副完整的商業戰場地圖。
敵我實力懸殊。
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他那雙漆黑的眸子裡,非但沒有絕望,反而亮起了一種奇異的光彩。
彆人眼中的死局,在他看來,卻未必沒有生機。
“流雲錦……”他喃喃自語,“隻適合做女人的衣服麼……”
“很好。”他抬起頭,看著小翠,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笑容,“你今天說的話,很有用。”
他從懷裡摸索了片刻,掏出幾枚秦半兩錢,遞了過去。
“這是賞你的。”
小翠看著那幾枚銅錢,整個人都傻了。
這位姑爺……不打她,不罵她,還賞她錢?
“姑爺……這……奴婢不敢要……”
“拿著。”墨塵的語氣不容拒絕,“以後,每天這個時候,我要知道城裡發生的任何新鮮事,尤其是和布莊、絲綢、女人衣服有關的。你做我的眼睛和耳朵,我保證,沒人再敢欺負你。”
小翠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著墨塵那雙深邃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那幾枚銅錢。
“去吧。”墨塵揮了揮手。
小翠如蒙大赦,拿著錢,低著頭匆匆退了出去。
房間裡,又隻剩下了墨塵一個人。
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趙府戒備森嚴的院牆,緩緩握緊了拳頭。
有了信息來源,就等於有了武器。
破局的第一子,已經落下。
接下來,就是該如何將這批一無是處的“秋霜綢”,變成人人爭搶的爆款了。
他的腦中,一個在後世被驗證過無數次,堪稱經典的商業案例,開始漸漸成型。
而這個案例的核心,不在於貨,也不在於店。
而在於……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全新的目標客戶群體。
墨塵的嘴角,再次浮現出一抹自信而冷酷的笑容。
趙清寒,吳德發……
你們,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