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震顫!鋪天蓋地的嘶吼聲浪彙聚成毀滅的風暴。月光早已被漫天揚起的塵沙與狂暴的氣息吞噬。曾經秀美如畫的山穀,此刻化作了血肉橫飛、腥氣衝天的煉獄。
少年——那位隱藏身份於此的孤峰,此刻深陷獸潮的狂暴漩渦中心!儘管他修為通玄,劍氣縱橫如驚雷裂空,每一次揮劍必裹挾著撕裂空間的磅礴偉力,劍光所過,便有數隻凶悍靈獸爆碎成漫天血霧。然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刻麵對的,是無數雙被某種更深邃的混亂與恐懼徹底點燃了原始獸性的赤紅眼眸!是永無止境、前仆後繼撲來的血肉磨盤!這些低階靈獸如同被無形巨手驅策的死士,毫無懼色地用骨肉消磨著他的劍氣長河。
汗水混合著血跡浸透了青衫,緊貼在傷痕累累的軀體上。每一道新增的傷口都在消耗著他維持“墨硯”身份的最後偽裝。他白皙的臉上沾滿了汙血和碎肉,右臂一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正汩汩湧出滾燙的血液,每一次發力都牽扯著撕心裂肺的痛!精純的靈力在體內狂濤般奔湧,卻如開閘泄洪般飛速流逝。他能清晰感覺到丹田氣海在轟鳴震顫,幾近枯竭!神識也被鋪天蓋地的嘶吼和血腥殺戮衝擊得陣陣眩暈,如同墜入永不停歇的雷霆深淵。
“不能退……”少年幾乎咬碎了後槽牙,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素素……等我!”
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在絕望中滋生——他甚至開始暗中凝聚識海中那足以逆轉陰陽、摧毀一切的狂暴本源力量!自爆元神!若真到了山窮水儘,他寧願引動這焚天滅地的力量,拖著這無邊獸潮一同化為灰燼!
就在這心神俱裂、體魄瀕臨崩潰的絕境邊緣,少年血紅的視野猛地一頓!透過混雜獸影的縫隙,一道大紅色的、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身影倏然闖入!
是素素!
她竟隻身一人,手持一根臨時撿拾的藥杵,衝進了這片連他孤峰都要力竭的修羅場!此刻,三隻形如狻猊、爪牙閃爍著致命幽光的凶戾靈獸,正呈三角將她死死圍困!那猙獰的利齒距離她纖細脆弱的頸項不過咫尺!她手中的藥杵如風中枯葉般脆弱,根本無法抵擋分毫!
少女清麗的臉龐寫滿了恐懼,如同受驚的蝶翼,身體因極致的恐怖而瑟瑟發抖。然而!她的目光!那雙盛滿了清泉般的眼眸,卻並未被死亡的陰影完全吞噬!它們如同兩道燃燒著生命最後光輝的閃電,正穿越屍山血海、濃煙血霧,死死地、不顧一切地鎖定在少年身上!
那目光所傳遞的,是跨越生死絕境的尋找!是至死不渝的信任!是傾儘生命也要見上最後一麵的倔強!仿佛穿透了他的偽飾,直直釘進了孤峰靈魂最深處那個叫“墨硯”的存在!
“素素——!!!!”
少年發出了超越人耳極限的嘶吼,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瀕死的洪荒凶獸發出的絕望咆哮!仿佛有一雙無形巨手,將他胸膛內那顆正在醞釀自爆的心狠狠攫住,再用燒紅的烙鐵反複碾壓撕扯!
再無保留!毫無顧忌!
什麼境界遮掩!什麼身份偽裝!這一刻統統被滔天的恐懼和憤怒焚燒殆儘!他體內那磅礴如海、被死死禁錮的孤峰本源力量,被他以徹底燃燒靈魂、點燃道基為代價——悍然引爆!!!
轟隆——!!!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裹挾著毀滅與涅槃兩種極端氣息的混沌光柱,以少年為中心轟然炸開!時間仿佛在這一刻無限放慢!璀璨到極致的光焰如無數柄開天巨斧,瞬間清空了周圍數十丈內所有張牙舞爪的靈獸!連堅硬的山岩和參天古木都在無聲中化為齏粉!少年周身浴血,如同從地獄岩漿最深處爬出的複仇之神,借助這短暫卻用生命換來的空隙,他化作了一道貫穿空間的絕望血虹,以超越認知的速度,不顧一切地撲向那被包圍的天青色身影!
近了!更近了!
少年甚至能看清愛人眼中倒映出自己的浴血身影,以及那瞬間被巨大的、重逢般的喜悅所點亮的微光!
然而——
天地法則,冷酷無情。
就在他那隻沾滿血汙、顫抖著伸出的手,距離素問的指尖隻剩下不足三寸的瞬間!
就在素素因那熟悉身影的出現,眼中剛燃起一絲死裡逃生希望星火的刹那!
命運……凝固了。
一隻潛伏在陰影深處、狡猾至極的魔影豹!它如同蓄謀已久的暗夜刺客,抓住了這千載難逢、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絕對空檔!矯健的身軀化作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鬼魅之影,從側後方撲出!那隻泛著金屬幽光的利爪,精準、冷酷、帶著滅絕一切的殘忍,狠狠刺入了少女毫無防備的後心!
噗嗤——!
一聲令人血液凍結的、輕不可聞的穿刺聲。
少年伸出的手,在空氣中徒勞地抓握著,仿佛要抓住那流逝的生命。他的身體如遭雷擊,僵在半空。
素素臉上所有因重逢而亮起的光彩瞬間凝固,如同被瞬間冰封的燭火她無法置信地、茫然地低下頭,看向自己胸前——那染透了大紅嫁衣的、正迅猛暈染擴散的一片深紅色……她的身體,如同秋風中斷折的蘆葦,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向著冰冷的地麵緩緩傾倒。那隻曾為他煎藥、為他撫平衣角的纖手,無力地鬆開了緊握的藥杵。
“白宣……永遠愛墨硯”一句破碎的愛語,尚未成型便消逝在風中。
時間流速驟然恢複!溫熱的血液如同決堤的熔岩,猛烈地噴射在少年冰冷絕望的臉頰上!那無法形容的滾燙觸感,伴隨著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瞬間浸透了皮膚,滲入了骨髓!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暖陽,最後留給他的溫度!
“呃啊——————!!!!!”
少年發出了並非人類的咆哮!那不是憤怒,不是悲痛,而是整個靈魂連同他所認知的世界在眼前被硬生生、血淋淋地徹底扯碎崩塌、碾成粉末時的終極悲鳴!比他方才引爆本源時的巨響更加恐怖,帶著一種撕裂神魂、撼動冥府的絕望力量,仿佛要將天空都震塌下來!
天空中,似乎還殘留著少女瞬間消逝前那極其短暫、因劇痛和瀕死恐懼而發出的短促哀嚎,那聲音像一把鈍刀,反複攪動著少年已經化漿的心湖。
大紅的嫁衣!那件承載著他們無限憧憬、即將在明日綻放華彩的紅嫁衣!此刻被魔豹撕扯得粉碎!一片片猩紅的布帛被混亂的氣流卷起,如同無數隻泣血的蝶,在染滿血塵的天空中淒豔地盤旋、飄舞……那紅得如此刺目!少年甚至分不清,那大紅的嫁衣,是顏料渲染還是少女血染
毀滅。
徹頭徹尾的毀滅!除了毀滅,少年眼中再無它物!
那曾經打遍修真界無敵手的孤峰至尊,那曾以為可以守護一切的滔天修為,那引以為傲的智慧力量……此刻,都化作了世間最惡毒、最無情的嘲諷!他甚至……保護不了那個在瀑布前對他說“喜歡”的女孩!
轟——!!!
少年體內似乎有某種枷鎖徹底崩碎了!無儘的自責、焚天的憤怒、足以湮滅星辰的悔恨,瞬間凝聚成比方才更加純粹、更加恐怖的毀滅性能量!那雙原本清澈此刻卻被素素之血浸透的眸子,驟然被無邊無際的、粘稠如實質的暗紅色戾氣吞噬!所有的理智、溫情、遲疑在刹那間燃燒殆儘,隻餘下最原始的殺意!他不再是白硯,也不再是孤峰。他是從地獄血海中唯一掙脫出來的、隻為殺戮而生的滅世修羅!
他手中那柄普通的鐵劍,此刻嗡鳴著爆發出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劍芒!劍不再是劍!仿佛化作了一道劈開混沌的毀滅法則本身!沒有任何招式和技巧,隻有最純粹、最暴虐的力量傾瀉!劍光如實質的血河決堤,所過之處,無論體型如山巒般的太古遺種,還是速度快如閃電的凶戾精妖,都在無聲的、極度凝練的毀滅劍域中被徹底分解、湮滅!甚至沒有血肉爆碎的過程,隻有一片片驟然消失的空白區域!
殺戮!永無止境的殺戮!
那戰鬥不知持續多少,早已徹底超脫了凡俗認知,整片山穀從月潭瀑布到外圍密林,原本翠綠的山體被靈獸的鮮血一層層浸透、染紅。巨大的獸屍堆疊如山,碎裂的骨骸鋪滿地麵,粘稠的血漿彙聚成溪,又彙成河流,潺潺流淌著,最終將那如詩如畫的月潭也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泊!瀑布依舊咆哮著落下,衝刷而下的是滾燙的血水!連天穹之上的殘月,都被這片土地上蒸騰起的濃鬱血氣染成了淒厲的暗紅!
當最後一隻幸存的、已被恐懼支配得徹底崩潰的鬼麵猿,在極度絕望的尖嘯中被一道憑空出現的漆黑劍絲絞成血雨碎末後……整個戰場死寂了。
唯有那如同破風箱般粗重、來自煉獄深處的喘息聲,證明著那個血色身影還活著。少年……或者說那尊血修羅,他手中緊握的,已不再是鐵劍,而是一柄由凝固到極點的怨氣、戾氣和精血共同凝聚而成的、不祥的暗紅之刃。他緩緩低下頭,手中緊攥著的,是少女嫁衣被撕裂後僅存的一角殘破紅布。
那份柔軟,成了這片死寂血域中唯一還能觸碰到的、屬於她的痕跡。
後來……
一場波及數郡、本可能生靈塗炭的滅頂獸潮,奇跡般地被扼殺在了這片山穀之中。天下震動!道諭如飛雪般降下,傳頌著一個名號——孤峰!修真界的擎天之柱!芸芸眾生的守護者!萬仙景仰的至高存在!
勳章、讚譽、無儘的感謝如同潮水湧來。世人隻知那位隱世的孤峰至尊挺身而出,護佑一方但他們永遠不可能知道真相!那個被奉為英雄的存在,此刻佇立在早已被血浸透的孤峰崖頂,萬載寒風吹不動他一分一毫,血衣獵獵,眼瞳如古井深寒。他的心空得隻剩下一個巨大的、鮮血淋漓的窟窿。
他所做的一切,並非為了天下安寧,更非為了那所謂的至高無上的名譽。複仇!隻為給那個叫白宣素的少女複仇!守護?他守護的,不過是深埋心底那早已被血染紅、破碎不堪的昔日幻影。英雄?不過是一個連所愛之人都護不住、用無儘殺戮來掩蓋內心巨大空洞的,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塵埃落定,傷勢縱橫交錯的少年踏著沉重的步伐,如同一縷孤魂,返回了山穀,迎接他的是素素的雙親——兩位一夜儘白頭的老人,老婦人捧著女兒那件殘破嫁衣,哭至失聲,老爺子艱難地抬起布滿血絲、空洞絕望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眼神支離破碎的年輕人,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她……是去找你啊……那孩子……她哭著喊著,說死也要找到你啊……你憑什麼?!你憑什麼一走了之?!是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滾!你這個披著羊皮的狼!滾出去!”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帶著倒鉤的毒刃,狠狠剜在少年本就傷痕累累的心上,再用力一絞!愧疚如同毒液瞬間流遍四肢百骸!不甘?那是什麼!他已萬念俱灰!悔恨!是無數從心底深淵爬出的毒蛇,冰冷滑膩地纏繞著他的神魂,啃噬著他生命最後的光亮!是他親手種下了欺騙的因!是他將少女引入這萬劫不複的果!是他的身份,引來了……或者根本就是導致了這場災禍?!
“啊——!!!!”少年死死捂住臉,喉間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壓抑哀嚎,身體劇烈顫抖,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心已枯死,淚腺何存?
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