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嘗聞諸族之爭:或問孰為至尊?精靈自謂精靈,妖族自謂妖族,人族自謂人族。然精靈雖稟天地靈氣,壽同鬆柏,惜乎其族不蕃;妖族雖具通玄異稟,然繁衍遲緩,靈智遲開;人族雖眾若繁星,然慧根遜於妖族,壽數不及精靈。既若此,何不溯其本原?三族皆具七竅玲瓏之質,同列萬物靈長之尊。夫天地生民,稟氣含靈,何分貴賤?何不謂靈智超凡之族類,生而平等乎?”——軒轅天策《論種族平等》
洞穴深處的寂靜被一陣沉重而帶著警惕的腳步聲打破。
一道身影從幽暗中緩緩踱出,暴露在月光和白戩手中火把搖曳的光芒下。
這是一頭狼妖,但它的模樣與之前夜襲營地的寒雪妖狼截然不同!它的皮毛並非寒雪部族標誌性的灰白色,而是呈現出一種深沉的、如同乾涸泥土般的褐色。
體型似乎也略小一些,眼神中少了寒雪妖狼那種赤裸裸的嗜血狂暴,卻多了幾分狡獪、疲憊和深深的戒備。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鉤子,死死鎖在白戩身上。
它停在洞口陰影的邊緣,喉嚨裡發出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異族口音的人言:
“人類……我們‘長老’……答應見你。”它刻意強調了“長老”這個與寒雪“首領”不同的稱謂,似乎在劃清界限。
“但規矩——隻準你……一個進去!”
它的爪子微微扣緊地麵,肌肉繃起,顯然戒備到了極點。
“好。”白戩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乾脆利落。
他甚至將手中那支提供光明和些許心理安慰的火把,隨手遞給了身邊最近的一個士兵。
“子煦!彆!不能進去!”李旭臉色煞白,幾乎要撲上去拉住他。
白戩卻隻是側過頭,對著李旭的方向,隨意而堅定地擺了擺手。他的動作輕鬆得仿佛隻是去鄰家串門,但那微微繃緊的下頜線和在火把餘燼映照下異常清亮的眼神,卻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沒事。”他丟下這兩個字,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隨即,他不再看任何人,迎著那頭褐色狼妖審視的目光,以及洞內彌漫出的陰風,毫無懼色地邁開步伐,一步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白戩隨意觀察著洞穴中的狼妖,隻有兩三頭勉強算得上壯,其餘全都是一些老弱病殘,這加強了白戩談判的信心。
他被帶至一處相對獨立、由天然石壁隔開的側洞。洞內陳設簡陋得近乎原始,隻有幾塊勉強算平整的石墩。
“嘖,還是‘多室一廳’結構?這幫狼妖……挺會給自己劃地盤。”白戩心中忍不住吐槽,緊繃的神經因這無厘頭的發現稍稍放鬆了一絲。
他的目光,瞬間被側洞中央石墩上的身影牢牢吸引!
那竟是一位身著陳舊但漿洗得十分乾淨、樣式古樸的灰色麻布長袍的“人類”老者!白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麵容清臒,皺紋深刻,一雙眼睛沉澱著難以言喻的滄桑與智慧,正平靜地注視著白戩。
若非……那條從他袍角下自然垂落、輕輕搭在石墩上、毛色灰白相間的蓬鬆狼尾……白戩幾乎要以為眼前坐著的,真是一位避世隱居的耄耋老翁!
這份近乎完美的擬人形態,以及那份沉澱千年的沉靜氣度,遠超白戩的預期!這絕非尋常狼妖!
老狼並未起身,隻是微微抬起眼皮,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聲音低沉而平緩,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
“人類。你既尋至此地,又要見我。所談……為何?”
白戩迅速收斂心神,壓下那一絲因對方形態而產生的驚異。
他整了整衣甲,抱拳躬身,姿態恭敬,聲音清晰沉穩:
“晚輩白戩,表字子煦,忝為烽鐵軍百夫長。冒昧前來,拜見長者。”
老狼那古井無波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他活了不知多少歲月,見過各類的人類,傲慢者有之,恐懼者有之,仇恨者更有之。
但一個麵對異族妖物,尤其他這等形態,還能執晚輩禮、口稱“長者”的年輕軍官……卻是罕見。
“哼。”老狼鼻中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聽不出喜怒,“你這人類……倒是頗知禮數。竟會對老朽這異族之軀行禮?”
白戩抬起頭,目光坦然,迎向老狼審視的視線,話語真誠而帶著一種超越種族的平等觀:
“在晚輩眼中,靈智既開,能明事理、辨是非、通情義者,無論形貌如何,便與‘人’……無異。長者智慧淵深,氣度非凡,自當受此一禮。”
老狼靜靜地注視著白戩年輕而認真的臉龐,那沉澱了無儘歲月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許久。洞內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終於,他那如同石刻般冷硬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仿佛被投入一顆石子的千年古潭,漾開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嗬……”一聲帶著奇異韻律的輕歎從老狼喉間溢出,他緩緩靠回石墩,眼中的審視似乎淡去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饒有興味的探究。
“你這小子……倒真有點意思。”
老狼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直接點破了白戩的來意,聲音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你們人類大軍深入漠北,費儘心機尋到我這破落洞穴……所求的,無非是寒雪部落的藏身之所吧?”
白戩心中微凜,麵上卻不動聲色,坦然承認:“前輩明鑒,洞若觀火。晚輩所求,正是此物。”
老狼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哼,枯槁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石墩,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哼。我幽林部落與寒雪,雖同屬狼族,卻素無仇怨,井水不犯河水。憑什麼……要替你們人類,去做這引火燒身、背叛同族之事?”
麵對這直指核心的質問,白戩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挺直了腰背,目光灼灼地迎向老狼審視的視線,條理清晰地陳說利害:
“前輩容稟!晚輩以為,貴部出手相助,非是背叛,而是自救!更有三大理由,請前輩思量!”
他豎起第一根手指,聲音清晰而沉穩:
“其一,名正言順!寒雪部落凶殘成性,常年劫掠我大秦邊陲,屠戮生靈,血債累累!我大秦國君已與萬妖國國主林媚雨陛下達成約定,此番討伐寒雪,乃行正義之師!萬妖國不予乾涉!我等是站理的!前輩助我,亦是助天理!”
緊接著,豎起第二根手指,語氣陡然轉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預見:
“其二,唇亡齒寒!前輩以為寒雪與幽林真的‘井水不犯河水’?非也!寒雪狼子野心,貪暴無度!它們如今勢大,視爾等為可隨意壓榨之附庸。一旦我大軍無功而返,寒雪豈會放過你們這近在咫尺、又孱弱不堪的鄰居?吞並、奴役、甚至屠戮殆儘以泄憤!這便是前輩口中‘無仇無怨’的寒雪,留給幽林的唯一結局!”
他停頓片刻,讓這血腥的未來圖景在老狼心中沉澱。洞內死寂,隻有火把劈啪作響。
最後,白戩豎起了第三根手指,聲音壓得更低,卻如同淬了冰的針,直刺老狼最深的恐懼:
“其三……彆無選擇!”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緊緊鎖住老狼那古井無波的眼眸,“大軍勞師遠征,耗費無算!若是我等最終連寒雪的毛都摸不到一根,無功而返……前輩以為,我們那位肩負君命、急於向陛下交差的嬴佩將軍,會如何?”
他微微前傾身體,一字一句,如同重錘敲在石墩上:
“找不到寒雪,總得找到‘些’狼妖回去複命!到那時,實力弱小、位置暴露、又無強援的部落當充數目標呢?”
白戩的最後一個字落下,如同在死寂的洞穴中投入一塊巨石!
老狼那一直如同石刻般平靜的麵容,終於出現了難以遏製的裂紋!
他死死地盯著白戩,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年輕的人類。
洞內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白戩平靜的呼吸聲,和那無聲卻無比沉重的壓力在空氣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