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殘陽如血。
白戩一行十人,已悄然集結完畢。“季安,走了。”白戩的聲音平靜無波,打破了沉寂。
“……嗯。”李旭應了一聲,聲音悶悶的,帶著十二分的不情願和憂慮。
他用力裹緊了身上略顯臃腫的皮袍,像是要抵禦無形的恐懼,最終還是認命般地跟上了白戩的步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厚厚的積雪裡。
一行人如同沉默的幽靈,迅速沒入前方那片在暮色中顯得愈發陰森詭譎的密林。
枯枝敗葉在腳下發出“哢嚓”的脆響,扭曲的樹影在漸濃的黑暗中張牙舞爪,仿佛潛藏著無數雙窺伺的眼睛。
行進了約莫半個時辰,四周隻剩下呼嘯的風聲和同伴粗重的呼吸。李旭湊到白戩身邊,壓低了嗓子,聲音裡充滿了不安:
“子煦……這黑燈瞎火的,你真……真能摸到它們的老巢?”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擂鼓。
白戩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頭也未回,隻傳來一句依舊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不能。”
李旭的心猛地一沉,臉都垮了下來。
緊接著,白戩的聲音又飄了過來:
“但,也能。”
“……”李旭徹底無語了,翻了個白眼,恨不得掐死這個故弄玄虛的家夥。這說了不等於沒說?
又前行了一段,冰層下的暗流湧動聲隱約傳到白戩耳中,空氣中彌漫著冰冷潮濕的氣息。
“到了。”
白戩停下腳步。眾人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寬闊的河流橫亙在密林深處。
然而此刻,它已非奔騰的活水,而是被嚴寒徹底封凍!
白戩卻對那壯觀的景象視若無睹。他緩緩閉上了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仿佛將整個心神都沉入了這片冰封的世界。
時間仿佛凝固了片刻。
寒風依舊在枯枝間嗚咽,積雪在腳下發出細微的擠壓聲,同伴們緊張的呼吸清晰可聞。但白戩的感知,卻穿透了這些表層的喧囂。
聽!
他的耳廓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
冰層之下,那被厚厚堅冰壓抑、卻依然頑強流淌的暗河湧動聲,如同被放大了無數倍!
不再是模糊的“潺潺”,而是清晰地分辨出水流的速度、方向,甚至能“聽”到水流衝擊河床不同岩層、繞過水下障礙物時產生的微妙渦流變化!
這聲音,在常人耳中或許是死寂下的背景低鳴,在他這裡,卻成了一條通往目標的、無比清晰的聲波路徑!
聞!
他的鼻翼輕輕翕動。
冰冷的、帶著腐朽枝葉和泥土凍結氣息的空氣湧入鼻腔。但在這些尋常的森林與冰雪氣息之下,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寒風瞬間撕碎的異樣腥膻,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瞬間被他敏銳到恐怖的嗅覺捕捉!
那是狼妖身上特有的、混合著血腥、皮毛和某種特殊腺體分泌物的氣味,雖然微弱,卻帶著明確的方向性,如同一條無形的絲線,從東北方的河道上遊幽幽飄來!
片刻之後,白戩猛地睜開雙眼!那清冽的眼眸中,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逝,再無半分猶疑。
他抬手指向東北方,沿著那條在感知中無比清晰的冰封河道,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眾人跟隨白戩,在死寂的冰河與幽暗密林的指引下,悄然潛行至東北方一處隱蔽的洞穴口。洞口被枯藤和積雪半掩,散發著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腥膻氣息。
李旭伏在一塊巨石後,緊張地窺視著那黑黢黢的洞口,手心全是冷汗。他壓低聲音,帶著明顯的焦慮和退意:
“子煦!找到了!這洞裡肯定有東西!咱們……咱們是不是該立刻撤回去稟報將軍?調大軍來圍剿?”
白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洞口周圍的環境,幾處細微的爪痕和散落的、不屬於寒雪妖狼的灰黑色毛發印證了他的判斷。他緩緩搖頭,聲音低沉而冷靜:
“不,季安。這不是我們要找的寒雪妖狼主力,甚至……可能都不是同一個部落的。”
“啊?!”李旭愕然轉頭,瞪大了眼睛,完全無法理解,“不是主力?那你帶我們摸到這鬼地方來乾嘛?!打草驚蛇嗎?”
白戩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屬於獵手的笑意,他眼中閃爍著洞察全局的銳芒:
“哼,我們找那幫藏頭露尾的寒雪妖狼難如登天。但……狼妖找狼妖,總比我們容易得多吧?”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那幽深的洞穴,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他的策略:
“既然大海撈針不行,我們找不到敵方部落,那就找個‘不一樣’的狼妖部落!”
他看著李旭依舊迷茫的臉,用了一個對方絕對能聽懂的、帶著濃烈鄙夷和實用主義的比喻:
“說白了,就是找它們的——‘二鬼子’!撬開它們的嘴,還怕問不出敵方的下落?”
李旭眉頭擰成了疙瘩,顯然對這個“找二鬼子”的計劃依然充滿疑慮,他追問道:
“就算你找到個彆的部落,憑啥它們就會乖乖告訴你寒雪主力的下落?那些狼崽子能信?能開口?”
白戩眼中閃爍著光芒,他嘴角噙著一絲篤定的笑意,:
“季安,你記住一點——但凡生出了靈智,有了‘社會’二字,就逃不開‘利益’二字!”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狼妖有靈智,能成群結隊,能設伏襲營,甚至能化為人形、口吐人言……這就說明,它們絕非隻憑本能行事的野獸!它們有部落,有頭領,有尊卑,自然也就有……”
白戩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看透本質的寒意:
“派係!傾軋!和永遠填不滿的欲壑!”
他目光銳利地掃向那幽暗的洞穴口:
“有壓迫,就有不滿;有強弱,就有依附和背叛!寒雪部落能驅使附庸,靠的無非是武力威懾和些許殘羹剩飯。但這樣的關係,能有多牢固?”
白戩的笑容帶上了一絲運籌帷幄的自信:
“我們不需要所有狼妖都開口,更不需要它們‘相信’我們!我們隻需要找到那個被寒雪壓得喘不過氣、心懷怨恨、或者……有野心取而代之的‘聰明狼’!”
他斬釘截鐵地總結道:
“拉一派,打一派!許之以利,懾之以威,挑動其內鬥!隻要撬開一道縫,就不愁挖不出我們想要的東西!這,才是對付有‘社會’之妖的——上策!”
“裡麵……數量不多。壯年的氣息稀薄且萎靡,大多是老邁衰朽之味……幼崽的氣息更是幾乎斷絕。”
白戩眼中精光一閃,迅速做出判斷:
“這正是我們要找的‘軟柿子’!”
李旭聞言,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更緊張了:
“那……那更危險啊!老狼護崽不成,困獸猶鬥更凶殘!談判?它們能聽懂人話?能信?”
“凶殘,但更惜命!衰敗,則更渴望改變!”白戩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他不再多言,猛地站起身,在同伴們驚愕的目光中,竟不再隱藏行跡,反而將腰間的火把“嚓”地一聲點燃!
他一手高舉火把,一手按住腰間刀柄,昂首闊步,竟朝著那散發著濃烈腥膻氣息的幽深洞穴口,朗聲宣告般說道:
“裡麵的聽著!我們不是來廝殺的!帶我去見你們能主事的!我代表烽鐵軍,有筆關乎你們部落存亡的‘生意’,要跟你們談談!”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森林和洞穴的回音中,顯得格外清晰而大膽,充滿了孤注一擲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