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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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時,晨光給白芍峰的竹林鍍上一層蜜色金邊。

竹門前聚著一群人,蘇九真特意翻出壓箱底的青緞道袍,衣料因久藏泛著溫潤的光澤,腰間三枚刻滿符文的玉簡隨著他走動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叮當聲。

那是他初任掌座時立下大功的賞賜,如今掛在腰間,依舊透著股被歲月磨得發亮的榮耀。

山風掠過湖麵,卷起層層碎銀似的浪花,撲打在岸邊石灘上,混著竹葉的沙沙聲,像是誰在小聲嘀咕著什麼。

梅羸下意識摸了摸掌心,昨夜滲出的血痕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淡淡的紅印,像被風吹散的燭火,讓他忍不住懷疑那詭異的夢境是否真的發生過。

雲城山主峰如同一柄青鋼劍直插雲霄,在西南方向傲然矗立。

峰頂的忘憂台懸在萬丈高空,抬眼是翻湧的萬裡雲濤,低頭能看見七座山峰像撒在青天上的星子,錯落有致地墜在衣襟般的大地上。

此刻,三百六十顆棋子懸浮在青石板場上空,被晨霧裹著,泛著冷幽幽的微光,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宛如列陣待發的天兵天將,隻等一聲令下便要衝鋒陷陣。

戒律閣的弟子們身著一色墨綠勁裝,腰間佩刀在朝陽下折射出寒芒,脊背挺得筆直。

高台上,三位長老坐在雲紋寶座上,氣質截然不同:

代理掌門井樹鶴發披肩,眼神犀利如鷹,一襲墨色道袍上繡著二十八宿星圖,左手始終按在劍柄上,整個人像一柄未出鞘的寶劍,雖靜猶動,鋒芒暗藏;

左首的李微弱長老麵色蒼白如塗了丹砂,紫霞紋錦袍的指尖還沾著沒擦淨的朱紅色丹砂,腰間懸著一口玉質丹爐,爐蓋縫隙間時不時飄出一縷若有若無的藥香。

他眯著眼睛掃視場中弟子,目光在蘇雨瑤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右首的東舟長老閉目養神,道袍上的雲紋竟與天際流雲同步翻湧,胸前一串星辰碎片串成的念珠,每一顆都映著銀河的倒影,隨著呼吸輕輕晃動。

這位元嬰期三期的大能周身籠罩著淡淡光暈,連落在肩頭的雪花都懸在半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整個人與天地大道融為一體,說不出的超然灑脫。

忽然,一陣天風呼嘯而過,雲霧如煮沸的開水般翻湧起來。

一道金光自九霄傾瀉而下,像一把金色的利劍劈開雲霧,將青石板場照得透亮,仿佛鋪了一層琉璃。

三百六十顆棋子同時輕顫,發出清越的鳴響,此起彼伏,宛如天地同奏,為這場盛會正式拉開了序幕。

“諸峰會試塵埃落定,各峰排名諸位掌座可有異議?”

井樹的聲音如洪鐘般震響全場,他端坐在寶座上,目光如電,將七峰隊列掃了個遍。

七位掌座彼此交換目光,雖然沒人清楚竹林幻境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戒律閣玄鐵榜上,各人進出幻境的時辰記錄得明明白白。

就算是最刺頭的開陽峰掌座,此刻也隻能摸摸鼻子,把到嘴邊的質疑咽回肚子裡。

見場中無人吭聲,井樹微微頷首,側身與左首的李微弱低聲交談了幾句。

“梅羸何在?”井樹忽然站起身,道袍帶起一陣獵獵風聲。

人群中,一個束著青竹頭巾的少年越眾而出。

他跪在青石板上,脊背挺得筆直,眉眼乾淨如新雪,抬頭時,眼底閃過一絲澄明,讓井樹都忍不住挑眉。

“弟子在。”

這一聲清朗如劍鳴,七峰弟子頓時炸開了鍋,議論聲像蜂群振翅般嗡嗡響起。

“練氣五層”“白芍峰”的字眼此起彼伏。

正一峰有個弟子扯著嗓子喊:“這小子莫不是走了後門?”話剛出口,就被自家掌座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疼得齜牙咧嘴。

井樹的目光如寒潭破冰,在梅羸身上來回打量了三圈。

這少年膚色白得近乎透明,襯得唇色淡如秋霜,唯有發間青竹巾上沾著半片枯葉,透著些許人間煙火氣。

他盯著少年丹田處若隱若現的靈氣光暈——練氣五重的修為,在各峰弟子中不過中等,如何能在幻境中滯留三月卻毫發無損?

“會試魁首,當有吞鯨之誌!”

井樹沉聲道,“進入天池秘境,那裡藏著各類珍寶,藏經閣一層殘卷任你翻閱,你還有兩個選擇:戒律堂和煉丹閣選擇其一直接晉升;或者留守白芍峰,你選哪個?”

梅羸轉身,隻見蘇雨瑤拚命對他打手勢,口型一張一合,分明在說“煉丹閣”三個字。

蘇九真背在身後的手握成了竹節狀,白發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

孫亮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點頭,眼神裡滿是對小師弟未來的期許。

“回稟長老……”梅羸忽然單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發出“咚”的悶響,“弟子願守白芍峰!”

這話如重錘敲在眾人心上,嗡鳴聲在雲城山間回蕩。

井樹瞳孔驟縮,繼而爆發出一陣震天長笑:“好個‘願守本峰’!”

他揮手間,一枚令牌如流光般落入梅羸掌心,“三日後天池開啟,你且去闖一闖!”

原本擔心師弟離去的蘇雨瑤忽然掩麵而泣,孫亮背過身去用力抹眼睛,蘇九真則仰頭灌下一口酒,任由酒水順著白胡須流淌:“好小子……不枉老子天天在廚房給你留雞腿……”

“至於你們二人,每月十靈石俸祿,藏經閣本年可隨時出入。戒律堂和煉丹閣……”

井樹話音未落,張一六就搶著喊道:“弟子願入戒律堂!願執鐵尺,鎮山門歪風!”聲音響亮如刀出鞘。

張亦君則取出一枚青瓷瓶,瓶中丹藥在霞光中閃閃發亮:“弟子願隨李長老研習丹道,望長老不棄!”

他指尖撫過瓶身雲紋,瓶底還沾著未擦去的丹砂,透著股勤學的勁兒。

“好!”井樹撫須大笑,震得香爐裡的龍涎香霧打起旋兒:“李老頭,你這回撿到寶了!”

他伸手點向張一六:“明日來戒律堂領刑牌,好好研習《雲城山規》!”

李微弱負手走到台前,聲線沉穩:“諸峰會試的安排就此落定。此前多有耽擱,眼下已無餘裕籌備其他。下周山下盧員外家小兒辦滿月酒,門派應下了祈福算命的差事。”

他目光轉向蘇九真:“今年首峰是白芍峰,九真,這差事便由你領了吧。”

蘇九真指尖微顫,抬眼時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他袖底掌心微微發緊,上一次門派將差事分給白芍峰,已是八年前的事了。

他喉間湧起幾分澀意,忙斂神合十,聲音仍有些不穩:“請長老放心,在下定當辦妥。”

李微弱捋了捋胡子,接著說:“還有一事。最近城外青牛山有處洞府靈氣外泄,似有出世之兆。我等幾位長老探查過,那裡被大能修士設了禁製,金丹修為靠近便會被排斥,唯有築基期弟子進入不受阻礙。”

他看向場中弟子:“借著盧員外之事,門派打算派會試前三名前往。其他人,有誰願意主動報名?”

這話一出,青磚地上映出眾人晃動的影子。

年輕弟子們交頭接耳,有的手按劍柄指節發白,有的低頭摩挲法器,眼神裡滿是糾結。

這事兒既藏著大機緣,也透著大凶險,若非對自身實力有十足把握,誰敢輕易涉險?

百蜇峰一位持劍女子突然往前邁半步,劍柄上的鈴鐺“叮鈴”輕響。

“弟子孫倩,願往。”

她的師尊站在一旁,麵色沉穩,顯然對弟子功法頗有信心。

“我楊天城也去!”這聲音如洪鐘般響起,可細品之下,卻藏著幾分“豈能讓女子搶了風頭”的較勁。

趙奢越眾而出時,腰間銀劍忽作清越劍鳴,仿佛也在為洞府機緣興奮。

蘇雨瑤望著梅羸垂在人群中的背影,指尖攥緊父親袖口:“爹爹,女兒也想同去。”

蘇九真哪能不知女兒心思,這丫頭定是放心不下木訥的師弟。

他故作沉吟,忽而長歎:“也罷,切記小心,萬事以安全為先。”

話音剛落,少女已笑得眼彎如新月,晃著父親手臂連聲道好,惹得一旁長老們低聲輕笑。

“弟子蘇雨瑤,請命前往。”李微弱撫掌稱善,目光在她腰間配劍上多停留一瞬——這丫頭劍法利落,丹道悟性更是百年難遇。

就在此時,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從陰影裡掙出。

“弟子王皓……願報名。”聲音輕得像風吹枯葉,卻讓全場議論聲驟起。

有人掩口竊笑,有人擰眉搖頭:“這停山峰的‘病鬼’,平日連劍都握不穩,竟要涉險?”

“王皓,你當真要去?”楊天城鐵塔般攔在他身前,鄭重詢問。

“你也要去?王皓,你不要命了?”蘇雨瑤戲謔一笑,“就你這身子骨,怕是連路都走不穩吧……”

王皓卻垂著頭固執不動,鴉青色道袍下,肩胛骨凸起如孤峰,袖底隱約透出股藥香,像是常年泡在藥罐裡醃入味了。

李微弱抬眼望向停山峰首座周元,卻見這位素日隻愛撫琴的老者正垂眸撥弄琴弦,七弦震出細碎靈氣,竟無一絲要開口阻攔的意思。

李微弱袖中拂塵忽而掃過石階梯,沉聲道:“敢報名便是有膽魄!有些人自己躲在簷下怕淋濕,卻敢嗤笑冒雨前行的人?”

這話如洪鐘撞在殿柱上,場下頓時鴉雀無聲,方才議論的弟子們後頸發寒,再無一人敢多言。

“秘境從來隻認機緣,不認資曆。”

李微弱目光掃過眾人青白交錯的臉:“下周卯時三刻,八人準時在山門前聚齊!”

殿外鬆濤忽然止息,唯有周元的琴弦仍在嗡嗡震顫,仿佛在為這場風波畫下餘韻,諸峰會試總結大會就此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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