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仿佛直接在林燼的魂魄深處炸響。
林燼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左臂墨骨橫陳胸前,警惕地望向聲音的來源。
密室入口處,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
她身著一襲素白的長裙,裙擺無風自動,如同繚繞的寒煙。三千青絲如瀑,隨意披散在身後,幾縷垂在額前,遮住了她半邊容顏。隻能看到她挺翹的瓊鼻,和一抹色澤極淡、卻弧度優美的唇。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卻給人一種虛幻縹緲、仿佛隨時會乘風歸去的感覺。更詭異的是,她的身上,感受不到絲毫活人的氣息,反而彌漫著一股與那“九幽冥獄蓮”同源的、極致的陰寒與純淨。
“你是何人?”林燼開口,聲音因方才與那老鬼的激戰和此刻的警惕而略顯沙啞。
女子沒有立刻回答,那雙隱藏在發絲後的眼眸,似乎在打量著林燼。片刻後,她才幽幽開口,聲音清冷如九天寒泉:“吾乃此蓮之守護。你,擅闖禁地,欲染指神物,該當何罪?”
她的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林燼心中一凜。這女子給他的感覺,比之前那個異化的老鬼,要危險得多。那老鬼是邪惡與瘋狂,而這女子,則是深不可測的冰冷與淡漠,仿佛世間萬物在她眼中,皆如塵埃。
但他為了林曦,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我妹妹身中奇寒,命懸一線,唯有此蓮能救。無論你是誰,此蓮,我勢在必得。”林燼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退讓。他左臂的墨骨,黑氣流轉,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決心。
女子聞言,輕輕“嗬”了一聲,那聲音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嘲弄:“無知凡人,總以為自己情深義重,便可逆天改命。你可知,這‘九幽冥獄蓮’乃是何物?它生於九幽黃泉之畔,凝結了萬載冥獄寒煞精華,至陰至寒。莫說你妹妹區區凡人之軀,便是仙神誤食,也要被凍結魂魄,永墮沉淪。”
林燼的心猛地一沉。這女子的話,如同冰水澆頭。
難道,這蓮花,竟是催命符,而非救命藥?
“不可能!”林燼咬牙,“我妹妹體內的寒毒,與此蓮氣息同源,卻遠不及它精純。此蓮定能中和她體內的寒煞!”
他從阿朵那裡聽聞的“雪山神的眼淚”所化神花,以及此刻蓮花散發的與林曦體內寒煞相似卻更本源的氣息,讓他無法相信這蓮花是絕命之物。
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同源?你可知,你妹妹體內的,不過是此蓮逸散出的一縷微不足道的寒氣,經年累月侵染所致。以毒攻毒,也要看你是否有那個命去承受。此蓮之力,霸道絕倫,一旦入體,便是引爆你妹妹體內所有寒煞,瞬間魂飛魄散的結局。”
林燼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他能感覺到,這女子不像是在說謊。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他不得不信。
難道,他千辛萬苦尋到這裡,看到的希望,竟是更深的絕望?
“那……那該如何?”林燼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是他第一次,在敵人麵前流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對妹妹的擔憂,早已壓倒了一切。
女子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望向了遠方。
“你身上……有‘燼’的氣息,還有……輪回的詛咒……”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讓林燼心頭巨震。
她竟然能看透他體內的燼劫咒血!
“你是……誰?”林燼再次問道,這一次,他的語氣中多了一絲凝重。
女子緩緩抬起手,撥開了額前的發絲,露出了她的全貌。
那是一張美得令人窒息的臉。肌膚勝雪,眉如遠黛,眼若星辰。隻是她的眼神,太過冰冷,太過空洞,仿佛不含一絲人間煙火。
“吾名……忘川。”她輕輕開口,“曾是……冥府的一位擺渡人。因故,魂魄離體,受此蓮滋養,在此地沉睡了不知多少歲月。”
冥府擺渡人?忘川?
林燼想起了冥界體係的劃分,冥君、冥王……擺渡人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你既知此蓮凶險,為何還要守護?”林燼不解。
忘川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無儘悲涼的弧度:“守護?或許吧。也或許,是它在守護我這縷殘魂。此蓮乃冥獄至寶,若落入歹人之手,必將引來滔天大禍。而我,困於此地,也隻能與它相伴。”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燼身上,帶著一絲審視:“你身上的‘燼’之血脈,很特殊。它既是毀滅的源頭,也……蘊藏著一絲微弱的變數。你妹妹的病,因‘燼’而起,也與這冥獄寒煞糾纏不清。”
林燼心中一動:“前輩此言何意?難道曦兒的病,還有轉機?”
忘川輕輕頷首:“九幽冥獄蓮,直接吞服,必死無疑。但若以你的‘燼’之血為引,輔以秘法,或許……能剝離此蓮的一絲本源之力,為你妹妹續命一線。隻是……”
她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此法凶險萬分,稍有不慎,你與你妹妹,都將萬劫不複。而且,以你的‘燼’血催動冥獄蓮,會發生什麼,連我也無法預料。你的血,太過霸道,也太過……不祥。”
林燼毫不猶豫:“隻要能救曦兒,任何代價,我都能承受!”
他上前一步,眼神堅定:“請前輩教我!”
忘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冰冷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你可知,一旦動用此蓮,你身上的‘燼’之氣息將會徹底暴露。燼海……還有那些覬覦‘燼’之力的存在,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蜂擁而至。”忘川的聲音帶著警告。
林燼的心臟猛地一跳。
燼海!
他剛剛從那老鬼的記憶中,窺見了“燼海養蠱”的恐怖真相。那個高高在上的“永寂王座”,如同懸在所有生靈頭頂的利劍。
他知道,自己吞噬骨骸,繼承力量,早已被某些存在盯上。但如果忘川所言不虛,那麼,一旦動用九幽冥獄蓮救治林曦,他將會徹底暴露在“燼海”的視野之下,引來真正的殺身之禍。
這無疑是將自己和妹妹,都推向了更危險的境地。
一邊是妹妹渺茫的生機,一邊是可預見的、來自“燼海”的滔天殺劫。
林燼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
他想起了妹妹蒼白的小臉,想起了她強忍痛苦時懂事的微笑,想起了她在寒夜中瑟瑟發抖、卻依舊用小手為他暖手的模樣……
“我本就是逆命之人,早已行走在懸崖邊緣。”林燼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決絕,“若連唯一的親人都守護不了,即便苟活於世,與行屍走肉何異?這天道若是謊言,我便燒了這天道!這輪回若是騙局,我便碎了這輪回!”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密室中回蕩,帶著一股焚儘八荒的慘烈與孤勇。
忘川靜靜地聽著,那雙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些許波瀾。她仿佛從這個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一些早已逝去的、熟悉的東西。
“好一個‘燒了天道,碎了輪回’。”忘川輕輕歎息,“看來,你已經知道了‘燼海’的一些秘密。”
林燼沒有隱瞞,將從那老鬼記憶中得知的“燼海養蠱”“輪回謊言”以及“永寂王座”之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忘川聽完,久久不語。
密室內的氣氛,變得異常壓抑。
良久,她才再次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與悵然:“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永寂王座’……它依然高懸在眾生的命運之上,編織著無儘的謊言……”
她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無力感,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恨意。
“前輩……似乎也與‘燼海’有怨?”林燼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情緒的波動。
忘川的眼神變得幽深而複雜:“怨?嗬嗬……何止是怨……”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向那朵冰藍色的九幽冥獄蓮。
“這朵蓮花,曾是一位故人,試圖反抗‘燼海’失敗後,其不滅執念與冥獄本源融合所化……”她的聲音低沉,帶著回憶,“他曾說,若世間真有‘逆命者’,此蓮或許能助其一臂之力,撕開那虛偽輪回的一角。”
林燼心中巨震!
這蓮花,竟然是一位反抗“燼海”的先賢所化?
“那位故人……是……”
“他的名字,早已被‘燼海’抹去,成為了禁忌。”忘川搖了搖頭,“你不必知道。你隻需要知道,你若想救你妹妹,便要承擔相應的因果。你若想反抗‘燼海’,此蓮,或許是你最初的助力,也可能是你最致命的催命符。”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無比鄭重:“你,想好了嗎?”
林燼沒有絲毫猶豫,重重點頭:“我想好了!請前輩指點!”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從他踏上吞骨者之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與這操縱一切的黑手為敵。如今,更是得知了妹妹的病與“燼海”息息相關,他心中的怒火與殺意,早已沸騰!
“好。”忘川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仿佛是欣慰,又仿佛是期待。
“此蓮有九瓣,對應九幽。你需以心頭血為引,融入你的‘燼’之骨力,小心剝離其中一瓣蓮台的本源寒氣。記住,隻能是一瓣,多則你妹妹必將爆體而亡。剝離之時,你的‘燼’血會與冥獄寒煞產生劇烈衝突,痛苦非人能忍,且會徹底激發你體內詛咒,引來‘燼海’的窺伺。你……依然要嘗試嗎?”
林燼咧嘴一笑,白發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左臂的墨骨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前輩說了這麼多‘但是’,不就是想看我退縮嗎?可惜,我林燼的字典裡,從沒有‘退縮’二字!”
他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少年人的桀驁,和一股百死不悔的執拗。
忘川看著他,微微一怔,隨即,那冰封萬年的嘴角,似乎向上揚起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如冰河解凍,曇花一現。
“那麼……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