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山的輪廓在夜色中漸漸浮現,像一頭蹲伏的巨獸。
冷風卷著蘆葦的碎屑撲在臉上,許成才打了個寒顫,手心裡全是冷汗。
他低頭看著掌心——這觸感太真實了,連指甲縫裡沾的槍油味都清晰可辨。
回到船頭的林彥,把剛剛記錄好的船上的這些戰士的遺言,遞給船夫。粗劣的草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被月光照得發亮!
“老黃,這些遺書,就交給你了!”
老船夫用樹皮般的手掌接過,突然解開破棉襖,露出貼身藏著的油布包。
"放心。"
老黃把油布包拍得啪啪響!
"老漢我運過鹽,送過藥,幾封信,一定給你們送到。"
他缺了門牙的嘴漏著風,卻笑得像個孩子!
"等送完這趟,我就去川渝找周家老漢學做鍋盔。"
林彥沒抬頭,他此時又蹲下身子,鉛筆尖正在草紙上快速移動。
許成才湊近看,發現林彥,竟然在草紙上,勾畫出一座山巒,山巒的形狀和前方山峰的陰影一致。
林彥畫出的線條深淺不一,卻把山巒上,扭曲如蛇的山路,勾勒得無比精準!
某個區域,被他畫了密密麻麻的一片“x”!
許成才看著那片“x”,咽了一口唾沫。
“這片“x”是……”
林彥的聲音嘶啞。
“是雷區!”
“淞滬戰爭撤退時,第五十八師,從幕府方向撤入的金陵城。”
“當時追擊他們的,是邪倭台,由中島今朝吾,帶隊的邪倭台陸軍第十六師團。”
“五十八師,為了攔截第十六師團,在幕府山,布置了一片雷區!”
“但是沒想到,邪倭台陸軍第十六師團,並沒有登陸幕府山,而是改道,和一路西進的邪馬台第十軍彙合。”
“所以這片雷區,就被遺留在了幕府山。”
“由於五十八師,當時也是狼狽逃亡,所以布置的雷區,範圍並不大……但對付鬼子的一個中隊,綽綽有餘。”
“鬼子的中隊有二百人,我們隻有二十二人,但我覺得,優勢在我!”
劉成才倒吸一口涼氣。
“雷區!?”
“原來這才是你的底牌!”
“怪不得蘇曉晴管你叫大神。”
“我一開始還有點不服氣,但現在服了!你是我除了我當年的連長外,第二個佩服的人。”
許成才此時忍不住衝林彥比了一個大拇指,眼中少見的帶著幾縷崇拜。
林彥沒有回應,隻是在草紙上繼續勾畫。
"五十八師埋的是跳雷。"
林彥突然開口,手裡的鉛筆在草紙上的某處畫了個圈!
"這種雷結構緊湊,重量輕,這種跳雷的殺傷途徑主要有兩種:一是破片殺傷,一是鋼珠殺傷。當敵人踩上去時,跳雷不會爆炸,但是,當重量移開時它就會彈起來,然後爆炸,離地麵大約三英尺,同時向四周噴射,將會破壞方圓五十碼所有的一切 ,幾乎沒有殺傷死角。"
鉛筆的筆尖"啪"地折斷,碎屑濺在地圖上。
許成才喉嚨發緊。
他服役時聽老兵講過,這種反步兵雷專炸人下體,中招的往往死不成也活不了。
月光下,他看見王溪正用刺刀在鞋底刻凹槽——這是為了防止在登山時滑倒,也是他赴死的決心。
林彥此時把那張草紙,遞給烏篷船內的中人。
"雷區在幕府山的西南側,雷區邊緣有棵被雷劈過的槐樹。"
"你們記住,隻要看見那顆被雷劈過的槐樹,就務必再往前。”
把那張草紙高高舉起,借著月光細細端摩的關七,呼出一口濁氣。
"長官,這片雷區的引爆點在哪兒?"
林彥抬起頭,聲音比夜風還冷,
"沒有引爆點。"
“五十八師埋的是詭雷,連環套連環。"
他從關七手裡,拿回草紙,舉起草紙地圖對著月亮,光線透過草紙,那些“x”點竟連成詭異的蛛網狀!"
我們要做的,是把鬼子趕進這張網。"
一旁的許成才咽了一口唾沫。
他按住狂跳的太陽穴。
“他娘的,也太真實了——硝煙味、老黃棉襖裡的虱子、周虎全鍋盔上的黴斑。”
“論壇上還說什麼來著,玩家身死時的痛覺,也是百分之百,這他娘的不是遊戲,這就是穿越!”
而就在許成才喃喃低語的時候。
船身突然輕輕一震。眾人屏住呼吸,蘆葦叢裡驚起的水鳥撲棱棱飛向天際。老船夫用船篙抵住岸邊岩石,缺了的門牙漏著風!
"到了。"
林彥衝著身後的人,微微頷首。
“登岸!”
王溪背著槍第一個躍上岸,落地時像隻靈巧的山貓。
隨後其他的士兵也接連從烏篷船上躍出。
林彥最後一個離船。
他回頭望了眼來時的方向,金陵城的輪廓已經隱沒在夜色中。隻有玄武門上的火把還亮著,像顆將熄未熄的炭火。
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背著的“漢陽造”步槍。
“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
他又抬起頭,看見船夫老黃,站在烏篷船上,早已紅了眼眶,衝他不停的擺手。
林彥咧嘴一笑,向著船夫老黃抱拳一拜。
“回吧!”
“老黃。”
“那些壯士們的遺書,就托付給你了。”
“不用再送我們……”
“壯士許國,不必相送!”
蘆葦叢忽然劇烈晃動,二十多個黑影如離弦之箭般竄出。
他們單薄的衣衫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卻沒人覺得冷。每個人腰間都彆著顆手榴彈,跑動時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像催命的喪鐘。
……
夜色越來越深。
玄青色的夜空上,繁星點點。
幕府山的山風像刀子一般割過林彥的臉頰。
此時的林彥,伏在一塊青黑色的玄武岩後,手指深深摳進岩縫裡……他的指節早已凍得發紫,卻感覺不到疼。
他的另一隻手,緊緊握著一枚懷表,懷表的秒針和分針在這一刻重疊,代表著時間,來到了午夜十二點!
他身後,王溪像條蛇一樣貼地爬行,刺刀咬在嘴裡,刀尖反射著冷月寒光。
更遠處,關七的手臂正按在周虎全背上,防止這個川渝漢子腰間係著的手雷耷拉下來,暴露位置。
夜梟的啼叫忽遠忽近。
距離他們六十米開外,鬼子的軍營像一頭蟄伏的厲鬼。
鐵絲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每隔十米就掛著一盞馬燈,燈罩上凝結的霜花將光線割裂成蛛網狀。
三座呈品字形分布的機槍碉堡裡,歪把子機槍的槍管從射擊孔探出來,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玄武湖方向。
軍營中央的空地上,整齊停放著六輛邊三輪摩托,油箱上"昭和製鋼"的銘牌泛著幽光。
更令人心驚的是兩門九二式步兵炮,炮衣已經褪下,黃銅炮彈在彈藥箱裡碼放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
西南角的巡邏隊卻鬆懈得可笑。
五個鬼子兵歪歪斜斜地靠在鬆樹上,香煙的紅點在夜色裡明滅不定。鋼盔隨意地掛在槍管上,皮帶鬆垮垮地耷拉著,活像幾條被抽了骨頭的蛇。
"八嘎(混蛋)……"
領頭的一個身材矮小,但四肢粗壯的軍曹吐著煙圈,靴子碾碎了一地鬆針。
“第三師團は町で金を奪って女遊びをしているのに、私たちはこの鬼のところに守らなければならない(第三師團在城裡搶金條玩女人,我們卻要守在這鬼地方)!"
他罵罵咧咧地踢飛一顆石子,石子撞在鐵絲網上發出"錚"的輕響。
躲在岩石後的林彥瞳孔驟縮……那石子一頓滾落,距離自己藏身的山石不足三米。
林彥本能的抬起手裡的漢陽造,槍口瞄準那個軍曹的鋼盔。
另一個年輕些的鬼子兵用刺刀戳著樹皮,刀刃刮下的木屑簌簌落下。
"私たちはここに駐留する以外に何もできません!(我們除了駐紮在這裡什麼都乾不了)!”
可就在這時,另一個乾瘦的鬼子兵,過來拍了拍那個年輕的鬼子士兵的肩膀,隨後他突然猥瑣地笑起來,那乾瘦的鬼子兵,竟然缺了一顆門牙。
“山田君、少し焦らないで、金陵城を降りたら、私はあなたを連れて女性を探しに行きます。金陵城の女性は絹織物のような肌をしているそうです……(山田君,稍安勿躁,我們會有進城的機會的!等打下金陵城,我帶你去找女人,聽說金陵城裡的女人皮膚像綢緞……)”
樹叢裡傳來"沙沙"聲。
五個鬼子同時轉頭,卻隻看見被夜風吹動的灌木。
領頭的軍曹突然打了個寒顫,他總覺得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在盯著自己,像被槍口抵住後腦勺似的發毛。
"パトロールを続ける!(繼續巡邏)!"
那名領頭的軍曹,色厲內荏地吼了一聲,五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鋼盔碰撞聲裡,隱約飄來半句抱怨!
"故鄉の月が戀し,今日は母の誕生日です(我想念家鄉的月亮了,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
岩石後的林彥緩緩鬆開按住的扳機。
月光照在他剛剛畫好的草圖上,鉛筆痕跡將鬼子營地、雷區與巡邏路線連成死亡的幾何圖形。
他食指輕輕點在九二式步兵炮的位置,又劃向機槍碉堡——那裡有個鬼子正打著哈欠,鋼盔下露出纏著紗布的耳朵。
林彥用氣音低聲開口。
“鬼子的軍營,距離雷區,大約十公裡!”
“我們得想辦法,把這支中隊,引到雷區……”
“同時,還要阻止他們向邪倭台的參謀部通信……所以要優先破壞他們的電台!”
“我們需要兵分兩路,一隊人,把鬼子引進雷區,另一隊人,潛入敵營,破壞電台。”
“誰的槍法最好……”
林彥的話音未落。
忽然。
有“沙沙沙”的聲音傳來。
一陣布料摩擦聲打斷了他。二十多人瞬間僵住,連呼吸都停滯。
十步開外的灌木叢裡,一個係著褲腰帶的鬼子正搖搖晃晃走來。
鋼盔歪戴著,露出半張長滿胡茬的臉,嘴裡嘟嘟囔囔。
"くそったれ(該死的)"!
那名鬼子兵,皮帶上的飯盒叮當作響。
林彥的拇指緩緩頂開佩戴的手槍的保險。
他看見這鬼子突然停下,解開自己的褲腰帶。
嘩啦啦的“放水聲”響起。
這該死的鬼子是出來起夜撒尿的。月光照在他,有三顆銅星的頸章上,這名鬼子,竟然也是一個軍曹。
嘩啦啦的聲音,漸漸稀落後。
那鬼子的身體顫抖了幾下。
隨後他提起褲腰帶。
可就在這時,他的麵色一變,像是覺察到了什麼。
他的右手按上了腰間手槍,向著林彥躲避的青石靠近。
許成才的冷汗順著眉骨滑進眼睛。他看見軍曹的皮靴距離林彥藏身的岩石隻剩三步,鞋釘上還沾著草屑 !
"何だ?(什麼?)"
軍曹突然彎腰,山石下,有一隻腦袋稀巴爛的兔子……那是林彥故意擺在這裡的。為的就是有人靠近他們時,用這隻兔子,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而就在那個鬼子低頭時候。
咻!
破空聲從林彥腦後襲來。
王溪的刺刀像道銀色閃電掠過,準確紮進軍曹咽喉時,刀柄還在微微震顫。
軍曹的眼珠暴凸,手指抽搐著去夠哨子,卻被林彥一個箭步按住。之後他把那個軍曹的屍體,拖進山岩後。
熱血流到林彥的腕表上,表麵頓時泛起血霧。他盯著表盤上秒針跳動……
“三十秒內必須處理完屍體!那支巡邏隊往咱們這邊的方向靠近。”
“把這個鬼子的衣服扒下來!快把這個鬼子的衣服扒下來。”
許成才已經竄過來扯下軍曹外套。
“幫忙!”
關七則去脫那個鬼子的褲子和皮靴。
林彥的瞳孔在眼睛裡,亂撞了三下!隨後,他竟然飛速的把許成才和關七脫下來的鬼子軍曹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而就在這時。
不遠處,那五人的鬼子巡邏小隊,竟向著林彥所在的山岩走了過來。
帶頭的軍曹,注意到了山岩後,晃動的灌木叢,立即抬起手槍。
“何者だ(什麼人)?”
已經披上了軍曹軍裝的林彥,在許成才,關七,周虎全,王溪,張鐵柱……他們震驚的目光下,猛地站起身。
隨後他衝著負責巡邏的軍曹擺了擺手,開口,竟是一口地道的日語。
“私です、私は糞をしに來ました(是我,我是過來拉屎的)!”
接著,林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褲腰帶,大搖大擺的向著軍營走去!
他的步伐無比鬆弛,閒庭信步,就像是回自己家一般。
許成才盯著林彥的背影,忽然想起,林彥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敵眾我寡,二十人對兩百人,但我覺得,優勢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