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再跪得那麼端正筆挺。
她手肘撐在幾案上,手撐著下巴,看著梁顯,淺笑:“可我覺得,從你踏進這道門的那一刻起,在曹臨的眼中,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梁顯雙手緊攥。
這時,聶堯走了進來,說道:“稟少主,胡文海……死了。”
蕭清晏唇角笑意未改,隻凝視著梁顯。
梁顯從頭涼到了腳,果然!
此時此刻,他對坐在主位上的少年生出了強烈的仇恨之心。
他們都小看了這個長相漂亮的少年,對方明明知道叫他前來,他必死無疑,可卻還是這麼做了,這是想威脅他。
“恨我?”蕭清晏身體後靠,語調輕慢,“與你們對佃農做的那些事比起來,我對你做的其實不算什麼,我想知道,田莊真正的賬冊在何處?”
竟然這就問上了,是篤定了他已經無路可退了嗎?
梁顯漠然笑了笑:“少主,我方才說了,您自己今日能否走出這道門,尚且未知。”
言外之意便是:你自己都小命難保,又怎麼能令我信服,心甘情願地為你做事?
“你不必管我如何,你隻需要知道,現在於你而言,進,或退,都是一死,退到曹臨那裡,你必死無疑,但在我這裡,你尚且還有最後一絲機會,難道這一線生機不值得你爭取一把嗎?若是如此,那我們隻管等著最後的結果便是,等到塵埃落定,我再將這田莊上下翻個底朝天,你認為會找不到幾本賬冊嗎?”
梁顯擰眉沉默。
到那時候,他將對這少年毫無價值,也失去了唯一的一線生機。
“好,我說,我將我知道的都告訴您。”他目光沉沉地看著蕭清晏。
蕭清晏明白,他是在等一個承諾。
“隻要你肯說,我保你全家性命無憂。”
在梁顯說出賬冊的下落後,蕭清晏第一時間便命聶堯悄悄帶人去找。
聶堯走後不久,院外便傳來嘈雜的哄鬨聲。
周術急匆匆從外麵進來:“少主,曹臨帶人將我們的院子給包圍了。”
梁顯心一沉,臉色慘白:“我說過了,他不會讓你們活著走出這裡。”
“周術,開門。”
梁顯臉色大變:“你瘋了嗎?打開門讓他們衝進來,我們全都要死!”
可蕭清晏對他的話恍若未聞,與周術帶著一眾護衛到了院門口。
院門大開,曹臨帶著手持兵器的打手們站在門外。
惡鬼夜叉終於卸下了那副恭敬的偽裝,露出了陰險毒辣的真麵目。
“九郎好膽量。”
蕭清晏笑容冷淡:“曹臨,你想做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我隻是想讓一切都維持原狀,可我看出來了,九郎您與我們……”曹臨笑著搖頭,“不是一路人,既然不同路,這生路又隻有一條,那我隻能請您走這條死路了。”
周術冷聲喝斥:“九郎是蕭氏一族的少主,你們若敢這麼做,難道還想活著嗎?”
“少主死了,我等自然可活。”曹臨越過周術,望向蕭清晏,“少主天縱英才,必然知道我在說什麼。”
這時候倒是肯稱呼她一聲“少主”了,一個將死的少主約等於無嗎?
蕭清晏唇邊笑意清冷。
隻要她死在了這裡,再將她帶來的人全都殺了,她真正的死因便可任由曹臨捏造,譬如今日在田間發生的那一幕刺殺,便可以給曹臨帶來足夠的靈感和發揮空間。
沒了她這個少主,蕭家的大權不會轉移,田莊自然也不會撤換新的人選,這些吸人血食人肉的惡鬼便可以繼續橫行人間。
“選擇這種背水一戰的方式,看來你也知道自己罪無可恕,注定千刀萬剮,死路一條。”
曹臨倒是很坦然,笑道:“沒錯,我知道。”
正因為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一旦被主家知道,他不可能活,所以他什麼都不怕。
他站直了身子,衝著蕭清晏鄭重其事地拱手作揖:“小人恭送少主。”
曹臨抬手一揮,身後打手們紛紛刀劍出鞘,麵目猙獰地衝向院內,砍殺向蕭清晏和她身邊所有的人。
白日堂堂,竟如地獄之門大開,無數的惡鬼魑魅湧入了人間,肆意猖獗。
護衛們牢牢把守在門口,將蕭清晏護在身後,曹臨手下人數雖多,可蕭家的護衛勝在都是百裡挑一的練家子,以一對十也不再話下。
曹臨的人不斷地倒下,屍體很快將大門堵塞,腳下泥土被鮮血浸濕,踩在上麵腳底打滑,反觀蕭清晏這邊,還毫發未傷。
曹臨隻微微蹙了蹙眉,但他絲毫不懼,再厲害也是人,是人就總有力竭之時,但他這邊還有足夠的人命去填。
曹臨忽然對上了蕭清晏的眼睛,白衣少年站在混戰的人群之後,超塵脫俗,仿佛立於雲端俯視著人間的百鬼橫行,眼含輕蔑。
曹臨目光冷沉,這少年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他難道就不怕嗎?
這時,他聽見少年清朗的嗓音說道:“你覺得是你的人多,還是我的人多?”
什麼?
曹臨不解。
“曹管事!”
身後傳來一聲大叫,曹臨轉身回頭,就看見身後有密密麻麻的佃農蜂擁而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人頭攢動,猶如狂潮怒浪翻湧推進。
他們手中攥著鋤頭,鐮刀,斧頭,鐵錘,木棍……但凡是能握在手裡充當武器的東西似乎都被他們給翻了出來,帶上了陣,這場屬於他們的戰陣。
蕭清晏揚眉一笑。
比人多?可這天下最多的不是什麼貴人,更不是惡鬼,是這些看似平凡的百姓啊!
人少欺負人多,不是自取滅亡是什麼?
她唇瓣輕啟,漠然開口:“和光。”
聲音甫落,她鬢邊垂落的發絲像是被乍起的微風拂過,輕輕舞動,一道藍色的身影不知從何處乍然閃現,風一般從人潮中掠過。
曹臨尚未從先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便頓覺頸後一絲涼風灌入,他正欲回頭,雙腳便已離地,身體不受控製地騰空而起。
怎麼回事?
曹臨大驚,卻隻來得及看見一片碧藍色的衣角,他聽見身後有人在大叫著喊他,可他的身體已經被重重地拋落,他看見前方白衣少年在仰頭衝著他微笑。
是嘲笑!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