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昀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夫子,視線又在自己和王嵐之間徘徊片刻,惹得王嵐不禁眼神閃縮。
不是,你這狗奴才,夫子讓你對對子,你就對唄,看我做什麼呀?
彆看我彆看我啊!
我也不會啊!
孫昀見王嵐這幅害怕的窘迫模樣,不禁微微挑眉,嘴角不自覺的浮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這小妮子還真有點笨蛋學渣美人的感覺,不如逗逗她好了。
上首的夫子眼皮輕跳了下,有種不妙的預感。
孫昀眼珠左右轉了圈,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男學生女學生男女學生生男女。”
書房裡霎時安靜下來。
罪魁禍首滿臉從容,孫昀就是故意的。
古人本就保守,這夫子瞧上去也比較正經,他對的下聯是合轍押韻了,但有點調皮詼諧,必然不會是古代夫子喜歡的。
他現在隻是個書童,也不想太過張揚,這樣不出錯,又不討夫子喜歡的下聯恰到好處。
王嵐死死抿著唇,肩膀卻細微地抖了下,她大約是想到了什麼,又死死壓下去,隻喉頭滾動,含混而短促地“咕”了一聲。
心裡的小人卻是捧腹笑成了一片,在腦海中瘋狂的滿地打滾。
哈哈哈哈,太逗了,神他媽的男女學生生男女!
這不得把夫子給氣死?
孫昀眼角餘光掃到,心下了然。
這笨少爺,詼諧的對子倒是聽懂了七八分,讀的書總算沒全糟蹋在狗肚子裡。
可令兩人沒想到是,謝夫子聽完卻並未立刻發火,反而撫須細細品咂了一番,旋即爽朗的竟是哈哈一笑。
“哈哈哈!少年心性,著實有趣!”
說著,謝起眼底精光一閃,又出了道題。
“那老夫便再出一聯,你且聽好了。”
啊這?還來?
孫昀不禁有些傻眼,不過也隻能乖乖聽話。
“有了。”謝起朗聲,“洞中泉水流不儘。”
孫昀愣了愣,詫異地看了眼一本正經的夫子。
聽起來像是在說泉水淙淙,流轉不休,但他剛對了個不太正經的下聯,這句上聯的“洞”就莫名帶了點狎昵指向。
沒想到啊……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老夫子,人看著倒是正正經經,內裡卻這麼……輕浮?
這個對子正不正經我是不知道,不過你這個人的成分就很難講啊!
瞧著這五官輪廓分明,眼神迥然,算的上是個中老年帥哥一枚,想必年輕的時候估計也是風流妙人一個。
王嵐倒是什麼都沒聽出來,還被這對子弄得兩眼發直,絞儘腦汁都想不出合適的下聯,下意識又看向孫昀。
孫昀心一橫,豁出去了,管這夫子到底是什麼用意的,他就是一個小小書童,總不至於讓舉人老爺為了個對子就和自己不死不休了吧?
孫昀故作思索,滿臉認真的開口道:“那我對,草間驚蟒去又來。”
洞中泉水流不儘。
草間驚蟒去又來。
“這聯對得妙啊。”王嵐眼睛微亮,她是對不出來,但讀了這麼多年書,好歹還是有點鑒賞能力的。
洞中仄平對草間,泉水平仄對驚蟒,“流不儘”平仄仄對“去又來”仄平平。
尾字“儘”仄聲、“來”平聲,一個‘驚’字更是點睛之筆!
對中含義,洞泉二字,清幽意象,草蟒卻是危險動蕩。
水流不儘,綿延不斷,蟒蛇又來,往複威脅,兩種不同的“永不止息”形成張力,泉水叮咚聲與蟒蛇遊走的窸窣聲,讓人不覺如同在耳邊響起。
妙!太妙了!
怪不得先前孫昀罵她讀書都讀進了狗肚子,和他一比,不承認都不行,看來,這個狗奴才還真是有些學識,確實有資格給自己當書童。
想著想著,王嵐不禁在心裡給自己的位置拔高了幾分。
也就是孫昀不知道她此時所想,不然必定扣上一個大大的阿q精神。
“山洞對草間,泉水對驚蟒,這對得恰到好處!夫子如何看?”王嵐對孫昀有些刮目相看,不自覺的念了出來。
聽了王嵐的話,孫昀卻幽幽瞥了她一眼,這傻東西,還念出來了。
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章口就來?
他移開目光,隻敢用眼角去覷謝起的神情。
對方仍是沒有生氣,指著孫昀促狹地笑道:“真是少年氣性,急智是有了,這風流也藏不住!”
王嵐茫然四顧,風流?這對子和少年風流有關係嗎?
“罷了!”謝起拂袖起身,動作爽利,“既然對出來了,那今日課業就到此為止,自個玩去吧!”
竟然……竟然真的給他們放假了?!
王嵐霍然抬頭,也不想什麼對子了,一雙杏眼亮得驚人,難以置信地看著夫子,又飛快地瞟了眼孫昀。
一整日!
今日都不用聽那之乎者也,也不用背經義!
這驚喜來得太意外,王嵐強忍著才沒跳起來,朝夫子揖腰,激動道:”謝老師!”
出了書房門,王嵐就不斷瞥向孫昀,欲言又止。
“少爺有什麼話,說就是了,不用吞吞吐吐的。”孫昀抄著手,麵上看著挑不出錯來,壓低的聲音卻沒有半點對主子的恭敬。
王嵐僅存的那點感激,瞬間就被孫昀的語氣打散了,哼了哼。
狗奴才就是狗奴才!
她直接甩袖離開了,隻扔下句話:“自個乾活去吧,今天我爹忙得很,根本沒空管我,本少爺要出去玩了。”
乾活是不可能乾活的,這輩子以後都不可能乾活的,隻能先看看書勉強維持一下生活啦。
孫昀直接拿了王嵐的書去看,既然他日後也打算走科舉改變命運這條路,總要對這時候的典籍更熟悉點才行。
可他還沒看多久,就被一個下人前來叫去了堂屋,說是老爺找。
老爺找?
剛剛王嵐不是還說,王誌弘今天忙嗎?怎麼有空找自己?
不過孫昀還是隻能乖乖前去。
堂屋裡隻有王誌弘一人在悠悠喝茶,看上去心情不錯。
孫昀不知道叫自己來乾什麼,喊了聲“老爺”就站著不動了。
“謝老夫子說,你今天表現不錯,還對出了兩聯,你讀過書?”王誌弘狀似無意地問道。
孫昀瞬間繃緊了神經,斟酌道:“還在老家時,悄悄去學堂偷聽過。”
王誌弘淡淡“嗯”了聲,神色看不出信沒信,但沒繼續追問,轉而道:“謝老夫子今天誇嵐兒了,還說你對的對子雖是急智,卻也引得嵐兒對這有了點興趣。”
想到今天對的那兩聯的內容,孫昀麵色有些古怪。
王誌弘沒留意,他甚至沒正眼看孫昀,是不是真的有學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讓嵐兒有興趣去讀書,能幫到嵐兒讀書科考就行。
他本來是聽說謝老夫子放了假,還以為那不肖女又惹夫子生氣了,嚇得急忙過去找謝起,生怕他不肯教了。
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將人請來的!
誰知道,居然能聽見謝老夫子誇了嵐兒!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嵐兒讀書這麼久,就沒個夫子誇過她的,不來找他告狀,他都偷笑了。
而且誇人的還是陽和縣裡頗有名望的謝舉人!
他可算是又看到了點希望。
王誌弘心裡高興,看孫昀也就更順眼了,大手一揮,慷慨道:“差事辦得不錯,賞你五兩銀子,去管家那裡領吧。”
臥槽?五兩銀子?
孫昀眼中精光閃爍,這都趕上他二十倍月錢的一半了!
有了這筆錢,離他給自己贖身,擺脫奴籍就又近了一步。
雖然說,在大乾朝想要擺脫奴籍,並不是隻要有錢就行了,但若是沒錢,這樁子事兒,那必然是想都不用想。
或許,他可以多“幫”一下王嵐,拿多點賞銀,好早日把自己贖出來。
再說了,王嵐連童試都還沒過,童試後還有鄉試、會試和殿試,就算都考過了,除非能進前三甲,不然等拿到官職,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隻要他在王嵐當官前抽身,風緊扯呼就可以了。
原身簽的是死契,贖身不僅要三百兩的天價,還要主家首肯。
他能幫王嵐過童試的話,也更容易讓王誌弘鬆口。
心念百轉間,孫昀露出笑,躬低身喜道:“謝謝老爺賞!小人一定好好督促少爺讀書!做好書童的職責,提前恭賀少爺明年中榜!”
王誌弘睨了眼孫昀,“你這書童倒是會說話,行了,下去吧。”
“是是是!”孫昀有些迫不及待地轉身去領賞銀,銀子拿到了手了才真的算自己的!
“等等。”
孫昀腳步頓住,轉身賠著笑臉問:“老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對了,方才問了問謝夫子,今日上課時對的是什麼對子?”王誌弘略感好奇,他自個女兒是何種性子,他是知道的,難得聽說嵐兒對讀書相關的事感興趣。
孫昀笑容僵住了。
臥槽!
王嵐未出閣的姑娘聽不懂那對聯隱晦的含義,但王誌弘這個讀過書,又一把年紀的老男人,不可能聽不出來!
真說了,他怕是不止賞銀飛了,還要挨頓毒打,甚至還可能被趕出王嵐院子!
謝老夫子,你這回可真是害死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