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那日,賈府的朱漆大門打開。宋瑤裹著狐裘站在廊下,看著八抬暖轎抬進了二門最終進了聽雪院,轎簾上的嫣紅色顯得格外刺目。
妾室進門從大門而進,且不用粉色,足見此人在賈良翰心中的份量的,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打宋瑤的臉了。
“這是南平張員外家的幺女,名喚簡蘭。大爺親自去接的,說是在南平談生意時相識的。”周嬤嬤低聲回稟道。
宋瑤還沒有出月子,賈良翰派人傳話免了新人敬茶,說是讓她好好將養身子。可是這做派,倒像是不認她這個主母一般。產房的血腥味似乎還縈繞在鼻尖,她下意識撫上頭上的翡翠步搖,那是賈良翰新婚時送的,如今水頭依舊很足,可是卻抵不過新人一笑。
簡蘭的院子設在聽雪院,離書房不過百步之遙。宋瑤記得那院子原是賈母年輕時的居所,裝潢很是精巧,當時所見之時可是下了大功夫的,裡麵的一景一物都頗具詩意。
宋瑤當年嫁進來時,賈母表示“新婦不宜住太奢華的院子”,便讓她住了現在的院子,如今卻為了一個妾室破了例。
“夫人,大爺在正廳擺宴,邀了湖州半數鄉紳,這也太給新姨娘臉麵了。”小桃捧著熱湯進來,聲音裡帶著忐忑,她怕夫人不高興了,現在正是坐月子的時候,要是落下了病根可怎麼是好。
宋瑤回到屋內坐下,端起熱湯喝了一口,仿佛這樣在這雪天就不那麼冷了。
這是要試探她的底線了?
廳內人聲鼎沸,賈良翰的笑聲不絕於耳,推杯換盞間更是笑得肆意,這樁親事他是著實滿意的。
宋瑤便是在這個時候步入廳內的,不讓她喝折扣妾室茶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她怎麼能讓她的夫君為難呢?
宋瑤掀開簾子時,簡蘭正陪著賈良翰敬酒,商戶本就不拘泥於新婦不能見人的規矩,更何況是個妾,此刻簡蘭巧笑嫣然的陪在賈良翰身側,紅袖添香宛如一對璧人。
簡蘭腕間的翡翠鐲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那是她陪嫁的十二支細條翡翠鐲中的兩支,上個月被賈良翰“借”去送給李旺的小妾,如今卻戴在新人手上。
“夫人來了,快坐,簡蘭帶來的酒極好,很是甘醇,你嘗嘗。”賈良翰看見她,眼神卻是有些不耐。
簡蘭抬眼,嘴角含著怯生生的笑,“聽聞夫人產後虛弱,這酒裡加了參片,最是補身。”
說著簡蘭雙手奉上酒杯,盈盈下拜。
宋瑤盯著酒杯,“大夫說我不宜飲酒,想必夫君不會責怪妾身的吧。”
賈良翰親自去把簡蘭扶了起來,此時的賈良翰已經有些醉了,開始口不擇言起來,“你若不想喝簡蘭的妾室酒,就回你放中呆著去。”
看到氣氛有些冷場,席上有人起哄,“賈大哥寵妾滅妻,該罰!”
賈良翰聽了哈哈大笑,攬著簡蘭的腰道,“我賈家向來妻妾和睦,夫人賢德,豈會與小妾計較,是吧夫人?”
然後轉頭看向宋瑤,狹長的眼眸讓宋瑤看出了威脅之意。
“夫君說的是,簡蘭妹妹若想敬我,就取一杯茶來吧。”
喝了敬茶,宋瑤沒有在呆在這裡的心思,看著這熱絡的場景,她的出現倒像是礙人眼,格格不入了,起身便告辭了。廳外風雪漸緊,宋瑤隻覺得身上的狐裘再厚,也抵不過心口的寒意。她想起賈良翰當初在馬車裡說的“不想讓任何人輕看了你”,此刻卻覺得那些話比雪還涼,比風還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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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簡蘭進府,賈良翰便再沒踏入過宋瑤的院子。
每日晨昏定省簡蘭也未曾出現,估計是怕宋瑤找簡蘭的麻煩,賈良翰也隻是讓小廝送來些補品,連麵都不露。
承煜滿百日的前幾日,宋瑤抱著孩子去正廳給賈母請安,打算問一下百日宴要如何操辦。卻撞見賈良翰正低頭給簡蘭重新插上簪花,兩人耳鬢廝磨的模樣,像極了新婚時的他們。
“夫人身子弱,以後母親的院子就彆常來了,簡蘭會替你儘孝的。”
賈良翰甚至沒看她懷裡的孩子一眼,簡蘭適時福身,“姐姐放心,妹妹定會照顧好婆母和大爺。”
宋瑤麵上的笑差點沒掛的住,有些僵硬的不知道如何開口。
不過相府教她的“以靜製動”此刻在她腦海中出現,她穩住身形溫順地點頭,“那就有勞妹妹了,隻是今日我前來是要問婆母後日的百日宴是否還要宴請些什麼人,是否有遺漏,我還是在此等候婆母吧。”
賈母來時,四兩撥千斤的把百日宴之事安排給了二人,說是給簡蘭一個鍛煉的機會。
宋瑤依舊是溫順的應是。
三日後,百日宴剛結束。
三房媳婦李氏忽然帶著一群婆子闖進聽雪院,說是要查簡蘭的冬衣用料。
宋瑤也被派人請了去,宋瑤到時,李氏正掀開木箱,露出裡麵半舊的錦緞。
“這就是大娘子給新姨娘準備的衣裳?堂堂賈府,竟如此苛待新人!”
周圍的仆婦們交頭接耳,宋瑤卻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翻看箱子內的布料,“三房弟妹怕是誤會了。這些半舊的料子,原是給她的丫鬟準備的。”
李氏聽了臉色一白,宋瑤伸手去翻另一口箱子,卻見裡麵整整齊齊碼著新製的衣裙,用料甚是講究。
“弟妹若是喜歡這些料子,我差人給你送一些去,我隻是不知簡蘭姨娘把這些半舊的布料放在了自己的箱子裡,想來是還未來得及賞給丫鬟們。”
李氏咬唇,不甘的開口繼續道,“大娘子莫要轉移話題!我還聽說,你克扣了簡蘭姨娘的月錢,導致她連脂粉錢都不夠!”
廊下頓時一片寂靜,宋瑤示意周嬤嬤捧來賬冊,上麵清清楚楚記著簡蘭每月五兩銀子的月例,外加二兩脂粉錢,甚至連她給貼身丫鬟的賞錢都列得明明白白。
“三房家的這是在鬨什麼?”
賈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眼神銳利地掃過李氏。
“若是覺得大房管得不好,不如讓三房試試?”
李氏臉色頓時掛不住,連連擺手:“婆母誤會了,兒媳隻是關心新姨娘,怕她被人欺負了。”
“關心?我看你是眼紅大房的生意!良翰在南平開的綢緞莊,三房可是一分力沒出,倒想是分利?”
賈母向來是看不上李氏的小家子氣。
宋瑤低頭看著賬本上三房虛報的采買數目,前些日子她故意讓三房在賬冊上做手腳,裝作不知,為的就是今日,這賈府的蛀蟲實在是太多了,隻能是逐一拔掉。
李氏不知道和簡蘭達成了什麼協議,以為抓住了她苛待妾室的把柄,卻不知即將要失去的事什麼。
“既然三房這麼閒,不如搬去城西的院子住,那兒有五十畝良田,足夠三房自立門戶了,省得說我苛待了三弟妹。”
李氏不可置信的開口,“你這是要趕我們出府?”
“三房弟妹說笑了。不過是讓三房去那邊的院子管管事,省得三弟妹在家裡沒有用武之地。”
宋瑤看著她驚慌的模樣,想起祠堂裡她那副趾高氣揚的嘴臉,倒像是為他們著想一般的開口。
賈良翰不知何時來到廊下,他看著賬本上的數字,臉色鐵青,但是為了兄弟間的和睦,他不好開口做這個惡人。
“那就請族中長輩來評評理!”
相處這些時日,宋瑤也知道了賈良翰的秉性,要讓他開口是萬萬不可能的,這便隻能搬出族中長輩。
李氏聽了要去喊族長那些人前來,頓時沒了力氣,看著宋瑤氣定神閒的樣子,想必是還有其他證據,到時候說不定連這點家產都撈不著。
“那就一會兒三爺回來,簽好這分家文書,弟妹就早日搬過去吧,省得婆母憂心。”
李氏癱坐在地,任由婆子們將她扶走。
在承煜百日這日,三爺吃酒回來時,下人已經整理好三房的物件,三爺也知道他媳婦所做的事,還算痛快的簽了字,帶著三弟妹連夜搬去了外宅。
這家裡的蛀蟲清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她便要好好的為她的承煜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