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星的鬨鐘在五點四十準時炸響。
她摸索著按掉手機,縮進被窩裡又蜷了蜷——昨晚被姑父的吼罵聲驚醒後,她幾乎沒怎麼睡。月光透過破窗戶漏進來,照在她枕邊的半塊玉墜上,裂痕像條猙獰的疤痕,在暗夜裡泛著冷光。
“晚星!”
姑母的敲門聲震得門框直晃,“再賴床就彆吃早飯了!校服洗好了放門口,穿舊的那件,彆給我丟人!”
蘇晚星揉著發疼的太陽穴爬起來。她套上洗得發白的舊校服,左袖口的破洞比昨天更大了,線頭像被老鼠啃過似的。校服上還沾著昨晚被姑父踢翻的菜湯印子,她蹲在水池邊搓洗,指甲縫裡全是洗不淨的油漬。
“叮——”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蘇晚星擦了擦手,是一條匿名短信:“離顧硯之遠點,他接近你是為了青銅匣。”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昨晚在“雲墨齋”,顧硯之捏著玉墜說“我也有半塊”時,她就該想到——這個突然出現的轉學生,絕不是偶然出現在她生命裡的。
“蘇晚星!發什麼呆?”
姑父的聲音從客廳炸響。蘇晚星慌忙把手機塞進校服口袋,轉身時撞翻了洗衣盆,汙水濺在姑父的皮鞋上。
“你是不是故意的?”姑父抄起掃帚劈頭蓋臉打過來,“老子供你吃穿,你就這麼糟蹋東西?”
蘇晚星側身躲過,掃帚擦著她的耳朵砸在牆上,牆皮簌簌掉落。她攥緊校服下擺,指甲幾乎掐進肉裡——這具瘦弱的身體裡,藏著二十年來積壓的憤怒,可她不敢反抗。媽媽說過,“晚星要像蒲公英,風往哪吹就往哪飛,彆紮人”。
“對不起,爸。”她低下頭,聲音悶得像被踩濕的棉花。
姑父的掃帚停在她頭頂半寸。他喘著粗氣,酒氣混著煙味熏得她睜不開眼:“滾去學校!再讓我看見你這副死樣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蘇晚星抓起書包衝出門時,姑母正蹲在樓道裡擇菜。她看了蘇晚星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隻塞給她個溫熱的包子:“路上吃。”
晨霧裡的梧桐巷泛著青灰色。蘇晚星咬著包子往學校走,路過巷口的早餐攤時,聽見幾個阿姨湊在一起嘀咕:“聽說三中來了個轉學生,開賓利來的,可威風了。”“可不是嘛,那長相,跟電影明星似的。”
她的腳步頓了頓。顧硯之的臉在腦海裡閃過——昨晚他捏著玉墜的模樣,像在看一件屬於他的物品。
“a大附中到了。”
校門口的電子屏顯示七點二十。蘇晚星加快腳步,剛走到教學樓走廊,就被人從後麵拽住書包帶。
“蘇晚星,跟我來。”
是顧硯之。他雙手插在褲袋裡,校服領口敞著,露出鎖骨處若隱若現的銀色項鏈——和孫姨說的“顧延川當年送母親的禮物”一模一樣。
蘇晚星的心跳加速:“乾什麼?”
“跟我去衛生間。”顧硯之扯著她往樓梯間走,“你校服上的膠水,我幫你弄掉。”
“不用!”蘇晚星用力掙紮,“我自己可以——”
“當眾脫衣服?”顧硯之挑眉,指了指走廊儘頭的公告欄,“上周你被潑墨水的照片還在那兒貼著,今天又要加條‘當眾出醜’?”
蘇晚星的臉漲得通紅。她想起上周三課間,她去水房打水,回來時校服被人潑了墨水,整個人像個斑點狗似的站在教室門口,全班笑了整整一節課。
顧硯之見她不說話,拽著她進了樓梯間。他反手關上門,從口袋裡摸出個小噴瓶,對著她校服上的膠水噴了兩下。膠水遇熱融化,黏糊糊的痕跡慢慢消失。
“你哪來的?”蘇晚星盯著他手裡的噴瓶。
“我爸公司產的。”顧硯之扯了扯袖口,“除膠劑,家庭裝。”
蘇晚星後退一步,後背抵上冰涼的水泥牆。他的氣息裹著雪鬆味包圍過來,讓她想起昨晚的夢——暴雨夜的女人,懷裡的嬰兒,還有那個被黑衣人追趕的、戴銀色袖扣的男人。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顧硯之突然逼近,“是玉墜,還是顧家?”
蘇晚星攥緊校服口袋裡的手機,匿名短信還在那裡躺著。她深吸一口氣:“我什麼都不知道。”
“撒謊。”顧硯之的指尖擦過她的手腕,紅繩上的結被他輕輕扯開,“這根紅繩,你戴了十八年吧?我媽臨死前也戴過同款。”
蘇晚星猛地抽回手。她想起孫姨說的,“你媽當年和顧延川談戀愛時,總戴著根紅繩”。顧延川,顧硯之的父親,二十年前死於車禍的男人。
“顧延川是你爸?”她脫口而出。
顧硯之的瞳孔驟縮。他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三秒,突然笑了:“看來你比我想象中聰明。”他從口袋裡掏出半塊星芒玉,和蘇晚星手裡的那半塊嚴絲合縫,“二十年前,我爸和你媽是戀人。你媽懷了你,他本來要帶她私奔,結果……”
“結果被顧正廷逼死了?”蘇晚星接口。
顧硯之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盯著她腕間的紅繩,眼神變得複雜:“你知道的太多了。”
樓梯間的門突然被推開。隔壁班的班長陳小慧探進頭來:“蘇晚星!班主任讓你去辦公室,說你校服又沒穿好!”
顧硯之迅速把玉墜塞進蘇晚星手裡:“放學彆走,我在老地方等你。”他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彆信任何人,包括孫姨。”
蘇晚星攥著玉墜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陳小慧站在門口催促:“快點呀,班主任都等急了!”
她跟著陳小慧往辦公室走,路過公告欄時瞥見自己的照片——上周被潑墨水的狼狽模樣,下麵還貼著張匿名紙條:“野種也配穿校服?”
班主任的辦公室飄著茉莉花茶的香氣。王老師推了推眼鏡:“晚星啊,最近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了?要是缺錢,跟老師說,老師幫你申請助學金。”
蘇晚星搖頭:“謝謝老師,我沒事。”
她回到教室時,早讀課已經開始了。同桌的位置空著——顧硯之又遲到了。前桌男生回頭衝她擠眼睛:“顧少剛才來找你了,在樓梯間待了十分鐘呢!”
“你胡說什麼?”蘇晚星瞪他。
“真的!”男生壓低聲音,“我看見他從你教室後門進去的,出來時手裡還拿著個絲絨盒子,跟求婚似的!”
教室裡哄笑成一片。蘇晚星的耳尖發燙,她低頭翻開課本,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午休時,她躲在操場角落的長椅上啃包子。顧硯之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手裡拎著個塑料袋:“我買了奶茶,不加糖的。”
蘇晚星接過奶茶,吸管戳進杯子時發出“啵”的一聲:“你到底想怎樣?”
“幫你查真相。”顧硯之在她旁邊坐下,“你媽的死,你玉墜的秘密,還有顧家……這些事,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
“為什麼?”
顧硯之望著遠處的香樟樹,眼神飄向很遠的地方:“因為我是顧延川的兒子,而我爸死得不明不白。”他摸出根煙點燃,火星在指尖明滅,“顧正廷是我叔叔,他當年為了顧家的名聲,逼死了我媽,現在又想趕走你——憑什麼?”
蘇晚星的手一抖,奶茶灑在褲腿上。她想起昨晚姑父說的“清歡那個賤人,原來把野種留給我了”,想起孫姨看到玉墜時的驚慌,想起顧硯之脖子上那根和媽媽同款的項鏈。
“所以你接近我,是為了利用我?”她的聲音發顫。
顧硯之掐滅煙頭,伸手替她擦掉褲腿上的奶茶漬:“一開始是。但現在……”他彆過臉去,耳尖泛紅,“我不想利用你了。”
蘇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風掀起她的校服衣角,露出腕間的紅繩。她突然想起昨晚夢裡的細節——暴雨夜的女人塞給她玉墜時,手腕上也有根同樣的紅繩。
“叮——”
手機又震動起來。匿名短信的內容變了:“今晚十點,梧桐巷老書店,帶玉墜來。”
蘇晚星抬頭看向顧硯之:“有人約我去老書店。”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誰約的?”
“不知道。”蘇晚星攥緊手機,“你說,會不會是孫姨?”
顧硯之的表情變得嚴肅:“彆去。”
“為什麼?”
“老書店老板是顧家的人。”顧硯之抓住她的手腕,“他接近你,是為了青銅匣。”
蘇晚星掙脫他的手:“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爸當年也在找這個。”顧硯之的聲音低了下去,“他說,青銅匣裡有顧家的‘死刑證據’——二十年前買凶殺人的記錄。”
蘇晚星的後背冒起冷汗。她想起媽媽日記本裡的話:“晚星今天滿月,我把半塊玉墜給她戴上了,希望她永遠平安。”原來玉墜不是護身符,是鑰匙。
放學時,雨又開始下。蘇晚星站在教學樓門口等雨停,顧硯之撐著傘走到她身邊:“我送你回家。”
“不用。”蘇晚星後退一步,“我自己可以。”
她剛走出校門,就被人從後麵捂住嘴拖進巷子裡。顧硯之的喊叫聲被雨聲淹沒,蘇晚星的傘掉在地上,雨水灌進鞋裡,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臭丫頭,還敢跟顧少見麵?”
是姑父的聲音。他手裡舉著根木棍,身後站著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和昨晚在巷口堵她的人一模一樣。
“爸,我跟她沒關係!”蘇晚星掙紮著,“你彆傷害她!”
姑父的臉扭曲著:“沒關係?要不是你這野種,我怎麼會打光棍?怎麼會被人罵‘軟飯男’?”他舉起木棍朝蘇晚星砸來,“今天我就替天行道!”
木棍帶著風聲劈下來的瞬間,蘇晚星聽見“砰”的一聲槍響。
姑父的手腕綻開血花,木棍“當啷”掉在地上。顧硯之舉著把黑色手槍,臉色冷得像冰:“動她一根汗毛,我讓你全家給她陪葬。”
兩個黑西裝男人愣了一下,轉身想跑。顧硯之抬手又開了兩槍,子彈擦著他們的耳朵打進牆裡。
“滾。”他說。
兩個男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姑父捂著手腕坐在地上,疼得直抽冷氣:“你、你是黑社會?”
“我是顧家的人。”顧硯之把槍收進口袋,“蘇晚星,跟我走。”
蘇晚星渾身發抖。她看著顧硯之染血的袖口,看著姑父慘白的臉,突然想起昨晚玉墜裂痕裡的字——“1997520,林清歡絕筆”。
“我跟你走。”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但你得告訴我,青銅匣裡到底有什麼?”
顧硯之的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紅繩上,輕聲說:“裡麵有顧家的秘密,還有……你媽媽的命。”
雨還在下。蘇晚星跟著顧硯之鑽進賓利車裡,車窗外的梧桐巷漸漸模糊成一片暗影。她摸了摸兜裡的玉墜,裂痕似乎又深了幾分。
而在城市的另一頭,老書店的燈突然亮起。孫姨站在櫃台後,手裡捏著部老式電話,聽筒裡傳來沙啞的聲音:“目標去了顧硯之的車上,青銅匣計劃啟動。”
孫姨的眼淚滴在電話機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痕。她望著窗外漸歇的雨幕,輕聲說:“清歡,我對不起你……但我不能再看著晚星受苦了。”
車裡,蘇晚星的手機再次震動。匿名短信的內容變成了:“小心顧硯之,他比顧正廷更危險。”
她抬頭看向駕駛座上的顧硯之,他的側臉在路燈下忽明忽暗,像一張被揉皺的舊照片。
蘇晚星摸了摸紅繩,突然發現繩結處多了根金線——和她夢裡女人手腕上的紅繩,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