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城門最終被火油罐焚毀的時候,城頭已經沒有活著的百姓。
宇文瑅紀領著精銳軍團第一批衝進了濃煙滾滾的甕城中,正看見最後三個被割喉而死的孩童像破布袋般從馬道滾落。
毒蠍紋蠻將的狂笑戛然而止宇文瑅紀的槊尖從他大張的嘴裡貫穿而出,帶著碎牙和血沫從後頸透出三寸不止。
但屠殺已經完成,滿城血海將永遠烙印在每個參加此次戰役的永軍將士眼底。
邵勇沉默地劈開一個正在撕咬嬰兒屍體的蠻兵,發現那具小小的軀體早已冰涼。
打開甕城門再往裡進,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血腥、焦臭、屍體腐敗和絕望的氣息,如同有形有質的粘稠浪潮,猛地拍打在每一個入城將士的臉上。
還沒入城,洪偉濤胯下的戰馬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地獄般的氣息,不安分地刨著蹄子。
洪偉濤入城後,他那張慣常威嚴剛毅的方正臉龐,在看清城內景色的瞬間,便如同被重錘擊中,血色儘數褪去,隻剩下鐵青。
洪偉濤握著韁繩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虯結的老藤。
跟在他身後的三名正軍鎮將軍身形魁梧、脾氣火爆的彭飛,麵色儒雅卻眼神銳利的呂惠,以及沉默如鐵塔般的邵勇。
三人齊齊勒住了戰馬,彭飛猛倒吸一口涼氣,雙目赤紅,從不相信眼淚的他此刻眼眶裡豆大的淚珠在打轉。
呂惠臉色煞白,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強忍著胃部的翻騰。
邵勇的嘴唇抿成了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握刀的手骨節捏得發白,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哢吧聲。
“明明已經撤軍了!這群畜生!!”
“快!進去救人!!!”
是的,永軍讓出來了南方道路讓南蠻軍離開,見到蠻軍旗幟離開後,永軍再靠近城的時候,發現城中出現了哀嚎聲和黑煙。
最後入城發現仍然有一小股蠻軍在城中屠殺。
宇文瑅紀作為最先入城的人,原本冰冷的目光現在滿是不可置信,
掃過眼前的景色,宇文瑅紀本以為在無名山已經習慣了戰場的冷酷,但現在,宇文瑅紀臉上出現了劇烈的,近乎崩裂的動搖。
宇文瑅紀收縮的瞳孔,仿佛被無形的冰針刺穿,緊握著長槊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留下青白的凹痕。
費城,已非人間。
宇文瑅紀帶著隊伍一邊清掃著沒有離去的“怪物”,一邊走過這人間地獄。
街道兩旁,曾經鱗次櫛比的房屋大多成了焦黑的殘骸和扭曲的骨架,餘燼未熄,嫋嫋黑煙如同怨魂般四處升騰。
但是,這並非是最觸目驚心的——
最讓人窒息的,是那鋪滿了幾乎每一寸街道、堆積在斷壁殘垣間的屍體。
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破爛玩具,男女老幼,無一幸免。
許多屍體支離破碎,斷肢殘骸散落各處,凝固的暗紅色血液浸透了青石板路,在低窪處彙聚成粘稠的、令人作嘔的小泊。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蜷縮在自家燒塌的門檻邊上,頭顱被砸的稀爛,乾枯的手還緊緊抓著一隻小小的、同樣沾滿血汙的童鞋。
不遠處,一個穿著儒衫的中年文人,被開膛破肚,腸子流了一地,他的眼睛圓睜著,空洞地望著鉛灰色的天空,手裡還緊緊攥著半截被鮮血染透的書卷。
街角的水井邊上,屍體堆積如山
顯然,這裡是最後的屠場,井口被塞滿了,溢出的屍體堆疊在周圍,大多是青壯男子,他們身上布滿了刀槍創口,許多人臉上凝固著死前的憤怒與絕望。
他們手中還握著斷裂的木棍、菜刀等簡陋的武器他們曾試圖反抗過。
洪偉濤等人很快也趕到了這裡。
彭飛猛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幾步衝到一具倚靠在焦黑壁上的屍體前,那是一個被剝光了衣物的孕婦,腹部被殘忍的剖開,尚未成形的胎兒被挑在一旁的斷矛之上,早已乾癟發黑。
“畜生!南蠻畜生!”彭飛發出野獸般的聲音,抽出佩劍,狠狠一劍劈在旁邊一具南蠻士兵的屍體上,刀刃深深嵌入骨肉,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狀若瘋魔,一刀接著一刀,仿佛要將眼前這具屍體剁成肉泥,才能宣泄心中那焚天煮海的怒火。
呂惠再也忍不住,猛地側身,伏在馬鞍上劇烈地乾嘔起來,一路上許多士兵都已經吐過,自然也沒人瞧不起這位儒將,之前他們的模樣更是不堪。
呂惠的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眼前這超越想象的殘酷景象,徹底擊潰他文人出身的最後一絲矜持。
他看到的不僅是屍體,更是文明被徹底踐踏、人性被徹底泯滅的深淵。
邵勇翻身下馬,沉默地走到那堆枯井旁的屍體前。他蹲下身子,用他那雙布滿老繭、能開硬弓、能握重錘的大手,小心翼翼地、一具一具將壓在井口最上層的幾具同胞屍體搬開。
他的動作異常輕柔,仿佛怕驚擾了亡者的安眠,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緊抿的嘴角和微微顫抖的腮幫,泄露著內心翻騰的岩漿。
宇文瑅紀走在青石板路上,他的腳步有些虛浮,靴子踩在粘稠的血汙和塵土混合的地麵上,發出令人心悸的粘膩聲響。
宇文瑅紀走到一處相對空曠些的角落,那裡散落著一些孩童的小玩具——一個染血的撥浪鼓,一隻破舊的布老虎。
他的目光落在一具小小的、蜷縮在母親懷抱裡的屍體上,那母親後背插著幾支斷箭,至死都保持著緊緊護住孩子的姿勢。
孩子的小臉埋在母親懷裡,隻露出一頭柔軟的、沾著血汙的黑發。
宇文瑅紀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猛地轉過身,取下麵甲,扶住旁邊一堵半塌的土牆,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關,喉嚨裡發出壓抑的、痛苦的嗚咽,才沒有像剛才呂惠那樣當場嘔吐出來。
但是宇文瑅紀的肩膀無法控製地顫抖著,那雙在戰場上握槊如磐石般的雙手,此時此刻卻在冰冷的牆磚上微微痙攣。
費城這就是費城這就是被他們奮力解圍卻終究沒能救下來的同胞!這就是南蠻軍留下的“傑作”!
就在這時,一隻沉重而溫暖的大手,用力按在了宇文瑅紀劇烈顫抖的肩膀上。
宇文瑅紀渾身一震,猛然回頭。
是洪偉濤,這位上將軍,他的叔父,不知何時何地已然站在了他的身後。
洪偉濤的臉上,已不見了最初的鐵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肅殺。他的眼神銳利如刃,掃過了這人間煉獄的每一寸角落。
他那目光中燃燒著的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和無儘的悲憫。
他看著宇文瑅紀跟老友極為相似,蒼白而年輕的臉,看著他驗證無法掩飾的驚痛與悲憤,那隻按在宇文瑅紀肩頭的手掌,傳遞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和一種無聲的理解。
“看到了嗎!瑅紀?!”洪偉濤的聲音沙啞而又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宇文瑅紀和周圍所有將士的耳中。
“這就是南蠻人!這就是我朝周邊的異族人!!這就是我們為何而戰!為何要戰!為何不能留手!為何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洪偉濤的目光掃過悲憤欲狂的彭飛,掃過臉色慘白目光堅定的呂惠,掃過沉默搬屍、渾身散發著死寂怒火的邵勇。
“記住這裡!記住費城七萬同胞的血海深仇!”洪偉濤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費城上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刻骨的仇恨。
“諸位將士!請你們記住今日所見!記住每一滴同胞的鮮血!此仇不共戴天!我洪偉濤在此立誓,不將南蠻儘數逐滅,不令其付出十倍百倍之代價!誓不為人!”
他的誓言,如同滾燙的烙印,深深烙進在場每一個永軍將士的心中,也烙進了宇文瑅紀那被悲憤和怒火灼燒的靈魂深處。
費城的慘狀,這一刻,徹底點燃了永軍複仇的烈焰,再無半分轉圜的餘地。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與仇恨,濃烈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