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城北門,已然化作血肉磨盤。
王德身先士卒,戰甲浴血,嘶吼著指揮士卒用長槍、滾木、沸騰的金汁拚死抵住鐵浮屠對城門和牆根的瘋狂衝擊。
每一次沉重的撞擊都讓城門劇烈震顫,木屑混合著血沫簌簌落下。
城頭宋軍弓弩手不顧對岸金軍步弓的壓製性箭雨,將僅存的箭矢傾瀉向後續湧來的金兵步卒,竭力遲滯著那黑色的浪潮。
虞允文一身青袍早已染上煙塵與暗紅,他立在城樓最高處,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整個戰場,嘶啞的喉嚨不斷發出指令,調集著城內有限的預備隊填補各處搖搖欲墜的防線。
他不僅要指揮戰鬥,更要洞悉金兀術的每一個意圖。
鐵浮屠的狂攻、後續步卒的湧上……
“參議!快看西麵!”
一聲帶著極度驚恐的呼喊,猛地撕裂了虞允文耳邊的喧囂!
虞允文心頭劇震,霍然轉身!
隻見西麵城牆方向,一名渾身是血的斥候連滾帶爬地衝上城樓,指著西邊天際,聲音都變了調:“西麵!西麵冒出一隊金兵!好多!打著……打著‘完顏’的大旗!”
虞允文幾步搶到西側垛口,極目遠眺。
夕陽的餘暉早已被戰火和煙塵吞噬,但在西麵相對昏暗的天幕下,一片移動的火光正如同鬼魅般快速接近!
那火光不是星星點點,而是連成一片,如同一條蜿蜒的毒蛇,正貼著地麵,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撲向泗州城的西翼!
火光映照下,隱約可見奔騰的馬影和反射著金屬寒光的鎧甲輪廓!
數量絕對不少,至少是數百精騎!更令人心膽俱裂的是,那隊伍前方,一杆異常高大的黑色大纛在火光中獵獵翻卷,纛旗上,一個猙獰的“完顏”徽記清晰可見!
“是金兀術!什麼時候?”
虞允文的心跳仿佛瞬間停滯,一股刺骨的寒意凍結了四肢百骸!
可是,他明明就在北岸!就在那高坡之上,猩紅大氅的身影在火光中依稀可辨!
他的主力,那兩萬鐵浮屠和大軍,正在北門瘋狂攻城!他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數十裡外的西麵,率領一支規模同樣驚人的精銳騎兵?
除非……除非北岸那個是疑兵!
是替身!
真正的金兀術,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率領他最為核心的衛隊和最精銳的奇兵,繞過了泗州城所有的警戒線,如同最狡詐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潛伏到了泗州城最為薄弱的西翼!
他在等,等北門吸引了泗州守軍所有的注意力和兵力,等虞允文將所有底牌都壓在北門這血肉磨盤之上!
“好一個金兀術!好一個聲東擊西!”
虞允文牙關緊咬,幾乎要沁出血來。他自以為洞悉了金兀術的驕狂與謹慎,算準了他主力在北,留兵守營防備“神人”,卻萬萬沒想到,金兀術竟敢以身犯險,親自率領一支奇兵,行此瞞天過海、暗度陳倉的絕殺之策!
就在虞允文心神劇震的刹那,西麵那支疾馳的騎兵洪流突然向兩側如潮水般分開!
仿佛摩西分海,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通道!
緊接著,一匹神駿異常、通體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烏騅馬如同一道黑色閃電,從通道中狂飆而出!馬背上,一員金將身披玄色重甲,甲葉在火光下流動著幽暗的冷光,一頂猙獰的狻猊兜鍪覆蓋了整個頭顱,隻露出兩道如同燃燒著地獄烈焰的凶戾目光!
正是金兀術!
他手中握著彎刀,刀身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殺——!!!”
一聲非人般的、混合著野獸咆哮與金鐵摩擦的恐怖戰吼,從金兀術的喉嚨裡炸裂開來!
這吼聲仿佛帶著實質的衝擊波,瞬間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直貫雲霄,也狠狠撞在每一個泗州守軍的心頭!
“殺——!!!”
隨著金兀術這聲戰吼,那支讓開通道的精銳騎兵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咆哮!
他們不再滿足於騎射壓製,而是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以金兀術為最鋒利的箭頭,朝著西城牆防禦最為薄弱的幾處豁口和低矮地段,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放箭!放箭!攔住他們!”西城守將目眥欲裂,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然而,太遲了!
金兀術的烏騅馬快如鬼魅,瞬間便衝到了城牆之下!
城頭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在他厚重的玄甲上,發出叮當脆響,卻無法阻擋其分毫!
隻見金兀術猛地一勒韁繩,烏騅馬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踏在夯土城基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轟隆!!!”
磚石木屑混合著守軍的殘肢斷臂轟然炸開!
堅固的垛口竟被這一踏硬生生砸塌了一大片!
煙塵彌漫中,金兀術如同地獄魔神般的身影,已經踏著崩塌的廢墟,悍然登上了泗州西城牆頭!
“金狗上城了!!!”
絕望的慘叫聲瞬間撕裂了西城守軍的最後一絲勇氣。
金兀術踏足城頭,玄甲在火光與血光中宛如魔神降世!他手中彎刀劃出一道淒厲的寒光,輕易地撕裂了兩名試圖阻攔的宋軍士卒的咽喉,滾燙的鮮血噴濺在他猙獰的狻猊麵甲上,更添幾分凶戾!
“隨本帥——屠儘宋狗!”他狂吼著,聲音透過麵甲帶著金屬摩擦的嗡鳴,如同地獄的宣判。身後的精銳親兵如同跗骨之蛆,順著被他踏破的缺口瘋狂湧入,瞬間在狹窄的城牆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西城守軍本就薄弱,此刻主將陣亡,士氣徹底崩潰,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倒下,防線瞬間被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
金兀術的目標清晰無比——城樓!
他要親手斬下虞允文的頭顱,徹底瓦解泗州城的抵抗意誌!
他邁開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踏著宋軍的屍體和鮮血,狼顧鷹視,直撲城樓方向!
擋在他麵前的零星抵抗,在他恐怖的巨力和精妙的彎刀技法麵前,如同紙糊般脆弱!
虞允文站在城樓最高處,將西城牆上這血腥的崩潰儘收眼底。
他臉色煞白,但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盯著那個不可一世的金國戰神。他的手按在劍柄上,青筋畢露,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王德——!”虞允文用儘全身力氣,朝著北門方向發出最後的、近乎絕望的嘶吼。
“不惜一切代價,將完顏宗弼逼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