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得太陽穴直跳,卻見二爺不知何時已經從櫃台出來,旱煙袋上的銅鍋亮起了火光。
“斷塵……”他聲音不大,卻壓住了所有嘈雜,“清微靈樞對於瘋病是怎麼說的?”
我愣了一下,立即會意:“重陽者狂,重陰者癲。這位……陰氣凝於足三陰而不散,當刺湧泉、照海二穴。”
二爺沉下臉,旱煙杆朝我扔來:“知道怎麼治,還愣著乾什麼,動手。”
此時的張鐵頭,還在地上抽搐不止。
我接過煙杆,手上凝聚回元罡氣,往張鐵頭腳底猛的戳去。
張鐵頭“嗷”地一聲彈起來,哪還有半點瘋態。
“賠錢!”我恨恨地看向張鐵頭,卻見他眼神淩厲,身上氣勢暴漲。
頃刻間,整個回春堂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重,仿佛凝滯的鉛雲低垂於穹頂之下。
強大的壓迫感,讓人呼吸都有些困難。
原本圍在四周看熱鬨的病人和村民見氣氛不對,紛紛跑了出去。
二爺的臉色也極為難看,目光緊緊盯著張鐵頭右手拇指。
那裡戴著個墨玉扳指,在陰影裡泛著詭異的青光。
扳指內側,有道細如發絲的刻痕,隱隱透出兩條蛇相互纏繞的圖案。
“小兒學藝不精,驚擾了閣下。”二爺臉上賠著笑,從櫃台裡拿出一疊錢遞給張鐵頭,“另贈一貼安神散。”
張鐵頭突然不鬨了,抹掉嘴邊的白沫,冷聲笑道:“方先生這是打發要飯的?我來時好好的,現在渾身都不得勁……”
“請您說個數。”二爺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玉扳拇,臉上賠著笑。
張鐵頭咧開嘴,黃板牙縫裡的參須清晰可見:“方先生覺得我缺錢嗎?”
一邊說著,一邊轉動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兩條蛇紋時隱時現。
二爺的煙袋鍋在櫃台邊沿輕輕磕了磕:“不要錢?難不成要天材地寶?”
“方先生敞亮,那就天材地寶好了。”張鐵頭伸出三根手指:“兩株月影草,一根五百年的靈參,下個月圓夜來取。”
我心頭一跳。
月影草隻生長在地脈交彙處的陰煞之地,百年難遇一株,連陰娘子都無法找到。
至於五百年的靈參,那是成了精的東西,會土遁會跑路,還有精怪看守,就算找得到,想要取到手,又談何容易?
“可以。”沒想到二爺答應得很乾脆,仿佛張鐵頭說的是兩斤枸杞。
張鐵頭顯然也沒料到二爺會如此爽快的答應,愣了片刻才抱拳:“方先生痛快……”
走的時候,張鐵頭往櫃台扔了一疊大鈔,說是賠償今天回春堂損失的藥錢。
等那身影徹底消失在暮色中,我發現二爺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
“二爺,他是……”
“省城佘家的藥人,五臟都浸過毒。”二爺轉頭看向我,眼神凝重,“剛才你若真用銀針刺他,現在已經死了。”
我這才注意到,剛才張鐵頭躺過的地方,青磚正被蝕出蜂窩狀的小孔。
陰娘子紅袖卷起一片碎瓷,上麵沾著晶亮液體。她湊近聞了聞,紅蓋頭無聲滑落:“還真是佘家的藥人,手摸過的東西,都帶毒。”
二爺臉色驟變,旱煙杆“啪”的折斷在掌心:“奇怪,佘家的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青石村?”
陰娘子挑了挑眉:“還看不出來嗎,人家就是故意來找茬的……能有資格佩戴玉扳指,那家夥在佘家的身份也不簡單呢。”
二爺歎了口氣,說道:“佘家的‘雙蛇叩門’玉扳指,隻有長老級彆才有資格佩戴。張鐵頭的本事尚可,但還不夠長老的年齡,所以他應該是佘家護院雙蛟之一的張忠義。”
這時,陰娘子輕哼一聲:“難怪你剛才答應得那樣爽快,原來是在懼怕佘家……可你想過沒有,上哪去弄那兩樣天材地寶?”
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
我對張鐵頭的身份並不在意,隻關心二爺答應給他的東西,該從何而來。
二爺沒有回答陰娘子,而是讓我把一片狼籍的診室先收拾整齊。
“要不,我去找胡月姬吧?”陰娘子猶豫了片刻後,說道:“狐族,尤其是青丘一脈,不僅能感應天材地寶的方位,更有旁人難以企及、無法替代的優勢。”
“可是……”二爺麵露難色。
陰娘子飄到他身旁,親昵的抱住他胳膊說:“可是什麼?怕我受委曲?”
二爺點頭:“你與胡月姬素來不合,現在卻要放低姿態有求於她,我擔心……她會趁機叼難你。”
“唉喲,什麼時候懂得心疼人了?”陰娘子笑嗬嗬的,臉上掩不住喜色:“沒事啦,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大不了我過去先賠個不是,再多說幾句哄她開心的話唄……”
月影草可以找胡月姬幫忙,可靈參怎麼辦?
陰娘子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後,二爺點了一支黃香,插在磚縫間。接著他雙手結印,嘴裡細聲念叨了幾句,黃香飄出的煙霧突然扭曲成一團。
胡月姬是半夜來的。
穿著一身素白長裙,發間銀簪輕晃,走路時無聲無息,唯有淡淡地香清在空氣中浮動。
“方先生……”她開門見山,聲音清冷如霜,“事兒陰娘子已經跟我說了,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實在是太奶有令,狐族不得再插手凡塵之事。”
二爺靠在竹椅上,神色凝重:“佘家明麵上是醫藥世家,暗地裡卻跟九陰堂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今天這個張鐵頭,我懷疑是為了鎖龍樁而來。”
“鎖龍樁?”胡月姬眉頭輕擰,微微眯起眼說:“跟狐族有關係嗎?”
“你這騷……咳咳……”陰娘子突然開口,“你相貌生得這般漂亮,腦子怎麼……我是說,鎖龍樁若被破,青石山方圓百裡的精怪,一個也跑不了,包括你們狐族。”
胡月姬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麵。
沉默了半晌後,抬眼看向二爺說道:“如果真如陰娘子所言,我狐族確實難以獨善其身……這樣吧,我先回去將此事稟報給太奶,看她老人家怎麼說。”
胡月姬走後不久,外麵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方先生……”尖細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我尋聲看去,一個矮小的老頭正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老頭有些眼熟,尖臉細腮,身上穿著一件五彩斑斕的百納衣,鼻下兩撇細長胡子特彆顯眼。
我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當年想挖我的眼珠的“灰二哥”嗎?
“方先生急著叫我過來,有事?”灰二哥眨巴著綠豆眼,臉上堆著笑。
二爺湊到他耳邊,細聲嘀咕了一陣。
灰二哥的表情明顯一鬆,拍著胸脯說道:“沒問題,這事包在我灰不成身上……最多十天半個月,我保證把金不換給您找來。”
陰娘子飄到灰不成身後,紅袖輕輕拂過他的肩膀:“灰二哥,開個價吧。”
灰不成渾身一僵,結結巴巴地說:“瞧您這話說的,方先生讓我做事,那是看得起,哪還敢收錢。那什麼……沒啥事,我先走了啊。”
“嗯!”陰娘子微微點頭:“快去快回,一個星期之內,我要見到金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