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真人搖搖頭,不知對二爺說了什麼,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直到李向陽點燃鞭炮,玉衡真人和二爺才回到診室。
後來兩人又躲在角落裡商量了一陣。
玉衡真人連飯都沒吃就走了。
二爺換上陰娘子找人縫製的青色長袍,往大師椅上一坐,煙袋鍋指向我:“回春堂由斷塵主診,我隻負責抓藥。”
清微靈樞訣的核心是“望炁”,將回元罡氣凝於目竅,能看人五臟六腑的氣機流轉。
回春堂的第一個病人,是村東頭的王瘸子,老寒腿疼了二十年。
鬼瞳之下,他膝頭三寸處可見一團淤塞的黑氣。
我用銀針蘸著雄黃酒刺入,再注入內氣,挑出一縷腥臭的黏液,王瘸子當場就能彎腿了,激動得要跟我下跪。
二爺橫起煙杆攔住他:“多大歲數的人了,跟一個小輩下跪,你想折煞他啊?診金三塊二,藥錢另算……”
王瘸子哆嗦著從掏出一疊鈔票,攤在櫃頭上。
二爺抓好藥,遞到他跟前:“回去後煎服,一副藥煎三次,喝完再過來複診。”
我用幾根銀針治好王瘸子多年頑疾的事,傳得比山風還快。
第三天清晨,我剛打開門,隊伍已經排到了十米開外。
大多是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也有一些是來治“陰病”的。
所謂“陰病”,其實就是撞邪、衝煞之類的。
那天傍晚,村口的王婆抱著一個穿紅肚兜的孩子進來。
王婆是老熟人了,每次去小賣部買東西,她都會給我打些折扣。
“孩子不舒服?”我邊說,邊用往孩子看去,卻見他的囟門外盤踞著一團灰氣。
這團灰色的氣並不是命氣,而是用望炁之術所看到的陰氣。
王婆告訴我,最近半個多月以來,每到半夜孩子就哭鬨得厲害,懷疑是衝撞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安慰她道:“沒什麼大問題,就是驚了魂。”
小孩驚魂是常有的事,用燈芯草蘸朱砂畫道“安神符”,燒成灰攔在蜂蜜裡,讓孩子喝下去就解決了。
王婆渾身一哆嗦,說上周孩子的母親,確實帶他上過墳。
第二天一早,王婆過來找我,說孩子晚上沒有再哭鬨。
走的時候,桌上多了一包酥心糖,還是知名品牌的。
從那以後,來看“陰病”的村民越來越多,漸漸超過了看普通病的。
一轉眼,半年過去了。
二爺的狀態越來越差,精神也大不如從前,陰娘子說他大限將至,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窗外的老槐樹正在落葉,一片枯葉擦著窗欞滑落,像把鈍刀割在我心口上。
二爺的煙袋鍋還在冒著青煙,可拿煙杆的手已經瘦得能看見骨節凸起。
他忽然笑起來,笑聲裡帶著力竭的嘶啞:“斷塵啊,老子這輩子沒娶著媳婦,死了倒能馬上討個鬼娘子……”
灶台上的藥罐在咕嘟咕嘟冒泡,苦澀的藥香混著煙草味鑽進鼻孔。
我盯著藥罐上那道裂紋,突然想起那年發高燒時,也是這樣熬著藥。
那時他的手掌暖得像塊燒紅的鐵板,現在卻冷得仿佛井沿上的青苔。
“您彆胡說。”我喉嚨像堵著一團曬乾的艾草:“有我在,您想死可沒那麼容易。”
案幾上的銀針閃著寒光。
這些能挑出陰毒穢物的利器,此刻卻救不了我最該救的人。
二爺突然劇烈咳嗽,咳得整個人都在竹椅上彈跳。我搶步上前時,看見他掌心那灘暗紅像極了朱砂。
可朱砂能鎮邪,這血卻隻會帶走他的活氣。
“記不記得你修煉望炁時,老子說過的話?”他喘勻了氣,煙杆戳向我心窩,“活人看五臟氣機,將死之人要觀頂上三花。”
我抬頭看他發際,那團代表生機的白氣,已經淡得像晨霧。
暮色漫進診室時,診室裡還有兩三個看陰病的在二爺抓藥。
我開始收起晾曬在門口的草藥,眼前突然光線一暗。
“大夫!治病!”
來人五十出頭,亂發間沾著草屑,額頭上用墨塗抹得漆黑一團。
最紮眼的,是那身衣裳,左半邊紅右半邊白,像是給死人穿的“陰陽衣”。
“姓名?”我按診治的流程問。
“張鐵頭!”漢子突然用頭撞向門柱,“咚咚”兩聲,木屑簌簌落下,“你看,沒騙你吧,我的頭多鐵!”
“坐下。”我指向診桌旁的條凳,暗中結了個“安神印”,然後問他:“哪不舒服?”
張鐵頭卻不按常理出牌,一個箭步竄到藥櫃前,抓起黃蓮就往嘴裡塞,嚼得滿嘴苦汁四濺:“苦!真苦!比俺媳婦跟人跑的那天還苦!”
二爺的煙袋鍋從櫃台後伸來,敲在他腕骨上。
黃蓮撒了一地,張鐵頭卻就勢躺倒,四腳像烏龜一樣在空中蹬踢:“大夫打人啦,這是黑診所啊……”
沒人理會他。
張鐵頭討了個無趣,突然撲向藥櫃,動作快得我和二爺都沒反應過來。他抓起裝天麻的陶罐就往地上摔,瓷片四濺中,又抽出藥屈往窗外扔。
當歸、黃芪下雨般飄出窗外,等藥的病人發出驚呼。
“攔住他!”我箭步上前扣他脈門,指腹下的脈搏平穩有力,哪有什麼瘋症?
他衝我咧嘴一笑,黃板牙縫裡卡著根參須。我心頭一突,轉頭就見裝百年老參的錦盒大敞著,裡麵空空如也。
這是診室開業時,玉衡真人送的大禮,僅此一根呀。
“甜,真甜!”他鼓著腮幫子大嚼,參須從嘴角支棱出來,“比俺媳婦的奶水還甜!”
等藥的大姑娘小媳婦頓時紅了臉。
我趁機一指點向他後頸的“風池穴”,這招對付顛狂者百試百靈。
不料他像背後長了眼,忽的彎腰係鞋帶。我這一指戳空,反被他頭頂撞中了下巴。
“哎喲,大夫又打人啦!”他就地打滾,把我剛剛收回來的藥匾碾得粉碎,“黑診所害命啊!”
藥香混著塵土飛揚。
我眯起眼,先用清微望炁看他陽氣:周身氣息流轉有序,五臟炁機平衡,比在場任何病人,甚至比之普通的正常人都要健康。
所謂瘋病,根本就是裝的。
當我用鬼瞳去看他命氣時,不禁猛的一怔。
此人的命氣呈純黃之色,如日當空,光輝朗照,生機蓬勃而旺盛,並初步凝聚成了人形。
這是長年習武且造詣頗深之人才有的命氣形態。
我陡然間明白過來,這個張鐵頭是借著看病之名,故意過來搗亂搞破壞的。
正要揭穿,他卻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如羊癲瘋發作。
“造孽啊!”外麵圍觀的人群中,有個老太太抹眼淚,“你這小大夫,把好端端的人給戳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