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籃球架是不是孫六斤推的,李老師被砸都是大事。
衛生院的條件有限,隻能簡單的包紮消毒,再送去縣醫院醫治。
能不能救活,很難說。
高校長一邊讓人去通知孫大順,一邊要將孫六斤帶去派出所,還讓王誌和宋夢歡一起過去。
“等等。”我鬼使神差般的攔住了高校長,說話時的聲音,自己聽著都覺得有些陌生。
所有人都轉頭看我。
高校長以為我也要指證孫六斤,便讓我也跟著去。
“藍球架是自己倒的。”我指著基座斷裂處,“那裡的螺絲早就鏽斷了,鐵鏽都堆了一地。”
高校長猛地一怔,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鬆開孫六斤,蹲到我指的位置,仔細查看了一陣,喃喃自語道:“確實……鏽蝕得很厲害。”
接著,他皺眉看向王誌和宋夢歡:“兩位同學,你們確定當時親眼看到孫六斤推了?小學生可千萬不能撒謊,要是學校找人來查出不是孫六斤推的……”
高校長的話還沒說完,王誌的臉色變了。
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張大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宋夢歡突然開口:“我……我當時沒看清,隻是聽王誌喊了一聲……”
高校長的目光像兩把錐子,釘在王誌臉上。
“我……我好像看到他碰了一下……”王誌支支吾吾,額頭滲出一層細汗。
“好像?”高校長的語氣嚴厲起來:“你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校長!”人群裂開一道縫,周小梅費力擠進來,瘦小的身子繃得筆直:“方斷塵同學說得沒錯,籃球架的螺絲早就鏽斷,我上周就看見裂縫了。而且……”
高校長盯著她,眼神像在稱量一顆砝碼。
冷風卷著鐵鏽味,混合著血腥氣息,撲麵而來。
周小梅頓了頓,接著說道:“而且今天早上,孫六斤找高年級的學生打了方斷塵同學,方斷塵同學不可能為了幫他洗脫嫌疑而撒謊。”
王誌的臉慘白一片,宋夢歡的手指絞在一起,指節泛出青白色。
高校長看看我,又看看王誌,目光最後落到了瑟瑟發抖的孫六斤身上:“這件事學校會儘快調查清楚的,大家先回去上課。”
人群散了,像退潮的浪。
我回頭去找周小梅時,她已不見蹤影。
下午學校沒有像往常一樣放假,也沒有老師來上課,大家都在教室裡寫作業。
縣裡來了兩個人。
一個戴著眼鏡,一個拎著工具箱。
他們跟著高校長蹲在倒塌的籃球架旁邊,像啄食的烏鴉,用螺絲刀撬,用放大鏡看,最後用粉筆在地上畫了個圈。
高校長臉色陰沉得像塊生鐵,大氣也不敢出。
許久之後,戴眼鏡的男人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螺絲鏽蝕斷裂,非人為破壞。”他的聲音很冷,冷得像是在宣讀一份判決書,“建議全校排查老舊設施,避免類似事故。”
高校長邊點頭,邊拭擦額上的冷汗。
放學鈴響了,夕陽透過雲縫,把人影拉得很長。
孫六斤站在校門口,眼睛紅腫,手裡拿著算術書,懷裡還抱著一包東西,用報紙裹著,邊角滲出油漬。
“給你的。”他把算術書和紙包塞給我,眼神飄忽,聲音小得像蚊叫,“今天的事,謝謝你……以前是我不對……”
我拆開紙包,是兩塊芝麻糖,鎮上老劉頭鋪子裡,最貴的那種。
“算了,以後彆再欺負人就成。”我將算術書塞進帆布包,問他:“王誌和宋夢歡為什麼要誣陷你?”
孫六斤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他們總是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不好的事,第一個就想到我。”
“誰叫你總是欺負他們,話該。”我擰起眉,聲音很冷。
孫六斤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因為我爸是孫大順,村裡人都覺得我也會變成他那樣……”
“你爸……經常打你?”我忍不住問。
“喝多酒就會……”孫六斤渾身一抖,像被鞭子抽了似的,突然抓住我胳膊:“你不要告訴彆人!”
他的手冰涼,還在微微發抖。
“六斤!”孫大順騎在自行車上,不耐煩地喊道,“磨蹭什麼呢?是不是又在學校闖禍了?”
“沒……沒有……”孫六斤觸電般鬆開我的袖子,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低聲對我說道:“我得走了。”
說完轉身就跑,胖胖的身影顯得異常孤單。
他的命氣也在一刻,與先前裹在身上的黑氣,融為了一體。
孫大順並沒有載他回家,而是獨自騎著自行車,朝渡口鎮的方向駛去。
“孫六斤今晚會死。”周小梅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我想救他,你願不願意幫忙?”
我猛地轉過身,盯著她。
她的眼睛在夕陽下泛著琥珀的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怎麼知道的?”我的聲音有些發緊。
她沒有回答,隻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繡花小布袋,塞進我手裡。
布袋很舊,上麵繡著小花,摸起來像是裝了幾枚硬幣之類的東西。
“如果你願意幫忙,把袋子拿回去壓到你二爺的拐杖下,今晚十二點前帶出來,送到村口的老槐下。”她眨著眼說:“我在那裡等你……記住,彆讓你二爺發現。”
說完,她轉身就走,瘦小的身形很快消失在樹影中。
我攥緊布袋,手心滲出一層冷汗。
周小梅似乎對我了如直掌。
而我對她卻一無所知。
夜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窗外的月光慘白,照在牆上,像是塗了一層霜。
孫六斤那被黑氣吞噬的命氣,還有他脖子上的淤痕,一直在我腦子裡晃。
二爺的鼾聲在屋裡回蕩。
我摸黑翻出周小梅給的小布袋,湊到窗底下打開,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
七枚銅錢,邊緣刻著蝌蚪般的符文。
母親還在的時候,也經常擺弄銅錢。我問她這東西有什麼用,她總是淡淡一笑,說等我長大就知道了。
“想去送死?”黑暗中突然響起二爺的聲音,嚇得我渾身一激靈。
他坐在床沿上,煙袋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