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娘子邁著小碎步,挪到二爺跟前三尺處,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
聲音又輕又柔的說道:“方先生,小女子知錯了,方才實在是這狐狸精……”
“夠了。”
二爺的拐杖在地上劃了劃,胡月姬和陰娘子像被燙到似的,齊刷刷後退了幾步。
接親媽更是一個踉蹌,摔了個狗啃泥。
“門……”二爺指了指地上的碎木屑,“黃花梨木,三百年老料。”
“桌子,”他又指了指三條腿的飯桌,“紫檀木的,還是前朝古物。”
“還有床……”二爺目光掃向屋內,“睡了大半個月,有感情的。”
“方先生,床是我砸壞的,我賠!”陰娘子突然咳嗽起來,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繡囊:“這是百年的靈芝……”
二爺看都不看。
陰娘子見狀,又掏出一塊晶瑩剔透、細膩如脂的玉石:“方先生,這塊靈玉可以養魂……”
“我要這些破爛做什麼?”二爺冷笑:“當我是叫花子麼?”
“那……方先生想要什麼?”陰娘子小心翼翼地問。
二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渾身一僵。
“這小孽種的鬼瞳總給我惹麻煩。”二爺的拐杖點了點我:“你去弄兩株龍涎草……兩株沒有,一株也行。”
陰娘子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二爺一個眼神掃過去,她立刻閉上了嘴。
接親媽的嘴角動了動,終究也是沒敢出聲。
“至於你……”二爺看向胡月姬,慢條斯理地從懷裡掏出旱煙袋,“我要你三根尾毛,至少得是百年以上的,最好能有三百年。”
胡月姬的臉“刷”地白了。
“怎麼,不願意?”二爺眯起眼。
“願意!願意!”胡月姬連聲應道,身後閃過一道白影。
三根雪白的狐毛飄落到二爺腳邊。
二爺滿意地點點頭。
邊將狐毛往懷裡塞,邊走到老頭跟前,拐杖杵在他腰眼上,“滋滋”冒出青煙,還有一股子刺鼻的焦臭味。
“方先生饒命……”老頭身子猛地一縮,慌忙跪到地上,給二爺不停的磕頭。
二爺的冷笑。
笑聲比夜風還冷。
“怎麼不裝了?”二爺的拐杖點在老頭咽喉處,隻需往前一寸,就能要了他的命。
老頭抬起眼,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眼睛濕漉漉的,像條落水的老狗。
“唉喲方先生……”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您可誤會我了……我是真受傷,您瞅瞅這,還有這……”
二爺的眼睛眯了起來,像兩把鋒利的刀:“跟我有關係麼?我問你,門是你砸爛的吧?”
“是!”老頭回答得很乾脆:“我賠!”
“桌子呢?”二爺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老頭嚇得一哆嗦:“也是我撞爛的,不過……”
“嗯?”二爺瞪眼。
老頭咽了口唾沫,牙齒發出“咯咯”的碰撞聲:“我賠!”
二爺的目光又落到凹陷的床和牆上的窟窿,緩緩說道:“這些也一並算你的吧……我也不欺負你,給十錠銀坨,帳就算清了。”
“十……十錠銀坨?”老頭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方先生,您看我這把老骨頭……”
二爺的拐杖往前挪了半寸。
老頭的脖子立刻滲出一道血線。
“嫌少?”二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就二十錠吧,如何?”
老頭的身子猛地一顫,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二爺慢悠悠地接著說道:“北山古墓最近破開一個洞,裡麵的金銀寶貝,一夜之間全部被盜。那洞口啊,剛好夠老鼠鑽進去。”
老頭的腿劇烈打顫,膝蓋磕在地上發出悶響。
二爺突然俯身,枯瘦的臉幾乎貼到老頭麵前:“我覺得二十錠銀坨都好像少了點,你說呢灰二爺?”
老頭的身子猛地僵住。
“灰二爺”這個稱呼像道驚雷,劈得他魂飛魄散。
“我……我……”他的嘴唇哆嗦著,“啪啪”給了自己兩耳光,“方先生,我糊塗,我錯了……我賠您二十五錠銀坨,怎麼樣?”
“三十錠。”二爺直起身,拐杖有節奏地敲擊地麵,“少一錢,我把你那窩崽子全部下油鍋。”
老頭歎了口氣,答應下來。
身子癱軟在地上。
“滾吧。”二爺收起拐杖,“明天記得把銀坨送過來。”
老頭如蒙大赦,連滾帶爬,消失在夜幕之中。
接著二爺轉過身,看向胡月姬和陰娘子:“你們也可以走了!”
“是!”胡月姬化作白影,飛竄了出去。
陰娘子手忙腳亂地抬起轎子,跑得比來時快多了。
接親媽也想溜,卻被二爺叫住了:“慢著……把地打掃乾淨,床整理好了你才能走。”
剛才那番打鬥後,屋裡現在一片狼藉。
接親媽點頭如搗蒜,連滾帶爬去找掃帚。
二爺這才看向我,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精光:“今晚之事皆因你這小煞星而起,老子跟著遭受無妄之災。從現在起,你每天起床後,先給老子劈柴、煮飯……再去上學。”
我腿肚子還在打顫。
剛才的經曆,就跟做了一場夢似的。
月光從破窗漏進來,在地上畫出一道銀線。
接親媽離開後,二爺倒頭就睡著了,鼾聲像把鈍鋸在鋸木頭。
我躺在硬板床上,卻是出奇的清醒。
晚上的事一直在腦子裡打轉。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
後來才知道。
這一切都是二爺做的局。
二爺曾說過,我的鬼瞳通幽冥玄牝,滋養陰邪地精,魑魅魍魎能嗅著味兒找過來。
所以,今晚來的“人”,自然都不是人,而是衝著我而來的精怪。
二爺其實早就回來了,隻是躲在暗處沒有現身而已。
等到胡月姬和陰娘子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再適時出現,借此獅子大開口索要各種好處。
當然,那些精怪真正懼怕的並不是二爺,而是他手中的拐杖。
第二天早上,我正嚼著半塊乾硬的饅頭,外麵傳來幾聲鈴響。
孫大順推著“二八”大杠站在門口,車龍頭上晃蕩著一隻嶄新的綠帆布包。
二爺披著外套走出來,一把扯下布包,甩手丟給我:“記著,這是老子花錢買的,以後得還。”
我接過布包,沉甸甸的,裡麵裝著書本,還有兩支削好的鉛筆。
“方先生,時間不早,該出發了。”孫大順拍了拍自行車後座,示意我坐上去。
二爺點點頭:“有勞了……小孽種第一天上學,不熟悉路,你帶他走兩趟,以後就不用管了。”
說完,摸出昨晚找胡月姬索要的狐毛,塞了一根到布包的最裡層。
接著眼神陰鷙地盯著我:“千萬彆弄丟了,否則老子先剝了你的皮,再送去給陰娘子做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