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7章:陶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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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愛國說的病人是個中年男人。

約摸四十出頭,體型胖碩,圓滾滾的肚腩像被過度充氣的大氣球,腆在身前。

男人靠在的椅背上,雙目緊閉,宛如兩枚失去色彩的石子。

嘴唇呈現出一種令人揪心的青紫色,像是被寒冬臘月的冰霜狠狠侵染過一般,透著一股死亡氣息。

身上的衣服破敗得不成樣子,絲絲縷縷掛在身上,勉強遮蓋住了他那臃腫的軀體。

還未走近,一股濃烈的腐朽氣味,熏得人作嘔。

江懷風緩步走過去,指尖輕輕搭在男人手腕上,麵色一滯,嘴角不自覺的抽了抽。

我的注意力也隨之落在男人身上。

果然跟王海一樣,看不到任何命氣。

不同的是,王海的額頭有幽綠色光點,而眼前的中年男人沒有。

我不動聲色,暗中觀察江懷風的舉動。

江懷風先是給男人把脈,爾後又伸出兩根手指,按在男人的脖頸處,眉頭越鎖越緊。

一旁的陳愛國,喉嚨發出“咕嚕”吞口水的聲響,神色凝重:“江院長,我沒騙您吧,是不是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您再看他的瞳孔,對光反射消失,已經明顯放大了……”

“咳,咳……”江懷風大聲咳嗽,打斷了陳愛國的話:“這些並不能說明什麼,有些特殊的患者,發病時會呈現出一種假死現象……”

頓了頓,接著道:“陳愛國同誌呀,咱們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一定要秉持科學精神,用理性和實證去抵製封建迷信。”

陳愛國緩緩低下頭,額上布滿了密密匝匝的汗珠,沒敢再吭聲。

就在這時,中年男人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嘴裡發出極其微弱的喘息聲。

下一刻,他突然睜開雙眼,目光呆滯的起身,輕輕搖晃幾下,又坐了下去。

陳愛國疑惑地看了江懷風一眼,上前探了探中年男人的脈搏和呼吸,突然驚叫起來:“江,江院長……”

江懷風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猛地拽住中年男人的胳膊,扭頭看向我和陳愛國:“你倆先出去……把門帶上。”

陳愛國的內心估計受到了極大衝擊,情緒快要崩潰了,幾乎是跑出診室的。

我那個時候的好奇心勝過了恐懼,想知道中年男人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於是故意放慢腳步,邊往外走,邊偷偷撇過頭,用餘光瞟向江懷風。

當時江懷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中年男人身上,沒察覺我在偷看。

隻見他快速脫去中年男人的上衣,尋找了一番後,目光落在了他後背的貓掌狀紅斑上。

我眼皮一陣跳動。

紅斑的位置和形狀,竟然跟王海的一模一樣。

一股寒意從腳底往頭頂鑽,雙腿仿佛僵住了一般,怎麼都邁不開。

“看夠了沒有?”江懷風的聲音突然悠悠響起:“回去照看小影……還愣著乾什麼,趕緊走……”

貼著牆根挪出診室時,夜風正裹著消毒水味往衣領裡鑽。

廊燈投下的光暈像團發黴的橘色菌斑,江懷風的身影在門縫裡忽明忽暗,好像在忙碌什麼。

回到院中小屋,江寒影靜靜的蜷縮在被子裡,月光從窗縫淌過她脖頸處淡去的青紫血管,看不到任何生氣。

就連鼻子那縷微弱的呼吸,似乎都不存在了。

我壯著膽子,伸手往她鼻下探了探,倏然瞥見幽潭般的眸子裂開一線天光,浮動的微芒,似揉碎了月華的銀屑。

江寒影蘇醒了。

“我爺爺去哪了?”她突然開口,瞳孔在夜色中泛著琥珀色光暈,恍若古寺簷角將墜未墜的銅鈴。

我還停留在她臉上的手猛地一抖,指甲在她嘴唇劃拉出一道血痕。

隨後觸電般跳起,踉蹌後退時,撞翻了床頭櫃的藥罐,褐色藥汁潑濺得滿地都是。

“問你話呢,怎麼不回答?”江寒影扭頭看向我,聲音很虛弱,目光卻溫柔似水:“你……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認識她嗎?

印象中,來衛生院前,我從未見過她,也從未聽身邊的人提起過“江寒影”這三個字。

或許是她剛醒過來,腦子還是迷糊的,認錯人了吧。

我尷尬地衝江寒影微微笑了笑:“你認識我?”

“我經常在夢中見到你呀!”

江寒影的聲音像浸在露水中的蠶線,輕輕顫道:“你經常穿著靛藍布衫,坐在院子裡數螞蟻,或是看著簷角垂落的艾草繩發呆。還有,每到過年時,你都躲在屋子裡不敢出門……”

我雙眼突然模糊起來,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這些隻屬於我的回憶,她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我與她曾有過交集?隻是隨著時光的流轉,那些記憶被深深封印在了心底,以至於如今我已將她徹底遺忘?

月光透過輸液架旁玻璃瓶裡晃動的藥水,在牆麵上洇開層層疊疊的藍。

被單褶皺間浮動的微塵,恍惚間都成了她夢中飄搖的繁星。

“我爺爺是不是又出遠門了?”江寒影眼角閃著淚光,睫毛閃動,像振翅欲飛的蝴蝶:“什麼時候走的,有沒有說這次要幾天才會回來?”

我剛要回答,她馬上接著又說:“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幫我把江雲裳放出來,她好久沒吃東西,快要餓死了……哦,忘了告訴你,江雲裳是我姐姐。”

“你姐姐?”我掃了屋內一眼,驚疑地問:“她在哪?”

“就在……在外麵……”江寒影艱難的抬起手,往門外指了指。

這一指,似乎用儘了她全部的力氣,連後麵的話都沒說出來。

我按她指的方向,先是把院子翻了個遍,接著又沿著房子的外牆找了一圈。

除了牆根那幾個陶製藥甕,再無他物。

難不成江寒影的姐姐在其中一個陶甕裡?

明知這根本不可能。

但念頭一旦湧現,就再也抑製不住。

鬼使神差般,仿佛有一種無形力在牽引。

我緩緩蹲下身,目光落在那些陶甕上再也挪不開。

陶甕被月光鍍上了銀邊,蟋蟀在甕口振翅,摻著隱隱的嗚咽聲。

這些陶甕都有將近一米高,下窄上寬,要說藏人,還真有可能。

不過,甕口都用黃泥封得嚴嚴實實的,活人在裡麵不用多久,就會被憋死。

稍作猶豫,我還是緩緩打開了第一個陶甕的甕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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