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江懷風為什麼會這樣問,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在我印象中,王海確實就是個木匠。
青石村但凡有木工活,都會找他。
“算了,問你也是白問,你一個小娃娃,很多事兒都不會知道的。”江懷風邊喃喃自道,邊抖了抖王海的褲管。
地麵落了幾塊深褐色的土渣。
裡麵的衣褲還沾染了一層白色的粉末,有點像石灰。
江懷風拈起地上的土渣放到鼻下聞了聞,臉色微微一變:“果然是走地仙,乾多了缺德勾當,染上屍毒了。”
我那時候不懂什麼是走地仙和屍毒,隻單純的對江懷風所說的這些東西感到好奇。
於是就用鬼瞳去看王海身上的命氣。
結果隻匆匆一瞥,就嚇得魂都快要掉了。
王海周身竟無半分命氣縈繞。
唯獨在額頭中央位置,隱約閃爍著一團幽綠色光點。
似有無數瑩火蟲趴伏在上麵。
二爺說過,凡活物,皆有命氣相隨。
而像王海這般,顯然是已經死了。
可方才他明明還生龍活虎,一身磅礴之力,連陳愛國都差點控製不住。
難不成是江懷風叩擊他耳後時,沒把握好分寸,失手把他給打死了?
一股無形的寒意,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將整個房間包裹。
“斷塵,你用鬼瞳看到了什麼?”江懷風的聲音在這死寂中炸開,驚得我渾身一顫,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
我咽了口唾沫,指著王海,把所見到的景象說了一遍。
“你說他是死人?”江懷風人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下一刻,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迅疾脫去了王海的上衣。
王海的身上布滿了暗紅色的斑塊。
尤其是四肢和後背,相連成片。
江懷風的目光定格在了王海背中間的一片斑塊上。
這片斑塊硬幣大小,形似貓掌,呈梅花狀。五個暗紅小點以環形聚攏圍成一圈,中間稍大一些的斑塊往下凹陷,仿佛是硬生生被剮去了一塊皮肉。
江懷風怔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拿手探了探王海的鼻息後,對我說道:“斷塵,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我估計有得忙,小影就托你照看了。”
我點點頭,用力拍打腦門,收了鬼瞳。
相較於麵對不知是死是活的王海,看守江寒影自是好了許多。
事實上,江寒影根本無需他人照看。
從我來衛生院至今,已經是第九天了,她連眼皮都不曾睜開過。
如果不是那一縷若有若無的呼吸,我都不敢相信她還活著。
回到院中小屋,我滿腦子都是王海後背那片貓掌狀的斑塊。
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心裡很不踏實。
還有江懷風在看到貓掌狀斑塊時,那種難以言狀的震驚,更是讓我心神不寧。
反倒是王海的生死,在他眼中似乎根本就微不足道。
窗外的月光白得像死人指甲,院中老槐在風中沙沙作響。
樹影映在窗紙上扭成麻繩,仿佛是王海吊在某根枝杈上,雙腳不停的晃蕩。
夜風擠過窗縫發出嗚咽,我猛然翻身坐起,冷汗浸透的粗布衫緊貼皮肉,像裹著層濕漉漉的蛇蛻。
牆角煤油燈忽然爆出朵燈花。
青煙嫋嫋中,我聽到開門聲。
江懷風拖著影子跨進門檻,神情儘顯疲憊之態。
目光中透著無神與空洞,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宛如兩口乾涸的枯井,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滄桑與落寞。
顴骨上泛著宛如死人般的青灰,宛如被一層陰霾所籠罩。
跟白天簡直判若兩人。
“還沒睡?”江懷風往我的房間瞟了一眼,邊說邊走到江寒影床頭的香爐前,更換了新的盤香。
我說剛剛上完廁所回來,正準備睡。
就聽見他突然冷哼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王海明明活著,你為什麼要說他死了?”
我還沒回過神。
他馬上又接著道:“活人身上怎麼可能沒有命氣,肯定是你太緊張而看走眼了。記住,以後一定得看清楚了再說話,知道麼?”
我木訥地點頭。
腦袋亂糟糟的,像一團漿糊。
無法明白江懷風這番莫名其妙的話,是想向我表達什麼意思。
我能確定王海身上沒有半點命氣。
至於當時人是活著的,還是已經死了,江懷風肯定比我更清楚。
當然,王海是生是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也懶得去多尋思。
聽到江懷風發出微微的鼾聲後,我的情緒也漸漸平複,在迷迷糊糊中睡著了。
原以為,活人長屍斑的事,不過是我在衛生院所經曆的一段離奇小插曲而已。
沒想到,這僅僅隻是開始。
就在第二天晚上,我和江懷風剛吃過飯,就看到陳愛國便慌慌張張一路小跑過來。
沒敲門,直接衝進屋,雙手抱住江懷風的胳膊往外拽。
脖頸上青筋暴起,似一條條蟄伏的蜈蚣。額上冷汗如雨,沿著臉龐滴落。
江懷風微微皺眉,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威嚴:“有事坐下來慢慢說,莫要著急。”
陳愛國劇烈喘著氣,無法說出話來,手指著衛生院主樓的方向,急得跺腳。
“先喝茶,喝完再說。”
江懷風臉上毫無波瀾,將茶水遞給陳愛國,語氣依舊淡然:“愛國啊,你是咱們衛生院工作了十幾年的老同誌了,總這樣冒冒失失的,還怎麼跟那些年輕小同誌樹立榜樣?”
陳愛國總算喘順了氣,接過水杯一飲而儘:“江院長批評得對,我以後一定改。”
“瞧你這般火急火燎的,莫不是又遇到凝難雜症的病人了?”江懷風神色從容,不緊不慢地給陳愛國的茶杯添滿了茶。
“剛剛有個急診,病人沒,沒有脈搏,沒有心跳,瞳孔都,都放大了……這明明就是死人嘛!”
陳愛國聲音打顫,臉色發白,似乎還深陷於驚恐中,無法自拔:“但是,他能走路,能說話,還能指出自己哪裡不舒服,您說這是不是活見鬼了。”
江懷風麵上不動聲色,手卻不自主地微微顫抖著。
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在拉扯他內心的情緒。
沉思了片刻後,江懷風緩緩起身,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病人在哪?帶我去看看。”
“二號診室……”陳愛國抹了抹臉上的汗珠,邊往外走邊說道:“一號診室有其他病人,我讓小李護士偷偷送到隔壁去的。”
這次江懷風沒說讓我和他一起過去。
但出於好奇,我還是偷偷跟在了後麵。
二號診室的門半掩著,一股陰冷的寒意從門縫中鑽出來,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陳愛國輕輕推開門,抬手往長條木椅指了指:“病人就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