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寫太多華麗的辭藻,而是像在寫一篇思想深刻的讀後感。
麥柯茲·雷恩博士:
你好。
我叫林予安,是你的箱子的發現者,我在拉布拉多海岸線發現了它。
很抱歉,我不得不破解了你的密碼鎖,因為在當時,我並不知道裡麵是什麼。
那個密碼,1984,很聰明。
我猜測箱子可能是某個科學家的,對於科學家所在的知識分子群體,科學家、學者、極客來說,喬治·奧威爾的《一九八四》早已超越了一本的範疇,它已經演變成了一個文化符號。
它是你們通識教育中繞不開的經典,是一個強大的思想象征,代表著對極權主義的永恒警惕,對真相和曆史的捍衛,和對思想自由的至高追求。
書中的“老大哥在看著你”,“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等語錄,已經深入人心。
使用“1984”作為密碼,對於科學家、學者、極客,這類人群來說,是一種低調的、心照不宣的“身份認同”。
它暗示著使用者是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崇尚自由、並帶有一絲理想主義和反叛精神的人。
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這與我在你日誌中窺見到的、那種不羈、堅韌而又充滿探索精神的形象,完全吻合。
很抱歉,我閱讀了你日誌的一部分,並非有意窺探你的隱私,隻是想尋找一些關於箱子主人的線索。
你的記錄,你對科學的熱情和字裡行間透露出的幽默感,讓我在最孤獨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種奇妙的陪伴。
你的資料,我為你完好地保存著,這些數據,遠比我在這裡找到的任何東西都更珍貴。
希望你能早日與它們重逢。
祝你和你的朋友平安。
——林予安”
他將這封信小心地折好,夾在了麥柯茲的日誌裡,然後親手將其放入了那個暗綠色的箱子中。
做完這一切,他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的大事,心中的那抹燥熱,也隨之平複了許多。
馬克看著他做完這一切,眼神中閃過一絲讚許和感動。同時也為節目增加了一個看點而開心,他暗自決定,一定要在節目播出前找到這個麥柯茲!
他看了一眼手表:“好了,林。我們的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還要去檢查其他選手的狀況。照顧好自己,我們下次再見,可能就是分出勝負的時候了。”
林予安點了點頭,目送著他們將那個綠色的箱子抬上直升機。當機艙門關上的那一刻,他與文明世界的最後一點聯係,也隨之被切斷。
直升機再次起飛,卷起漫天雪沫,向著南方飛去。
林予安站在原地,直到那個黑色的影子徹底消失在天際線之外,才轉身回到了他的庇護所。
世界,再次回歸寂靜。
直升機向南飛行了大約四十分鐘,抵達了第二個選手的營地——沃尼亞的家。
與林予安那充滿原始工業氣息的工坊不同,沃尼亞的營地,完美地融入了周圍的環境,幾乎看不出任何人工的痕跡。
她的庇護所,是一個巧妙地利用了一塊巨大岩石的凹陷處,用苔蘚、樹枝搭建而成的半地穴式小屋,溫暖而隱蔽。
——
當沃尼亞從庇護所裡鑽出來時,她的狀態同樣令人驚歎。
她穿著一身自己縫製的,由狐皮製作而成的厚圍脖,那蓬鬆的狐尾毛,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讓她在雪地中增添了不少的殺氣。
她的營地裡,同樣充滿了豐收的景象。
在庇護所的背風處,掛著好幾張處理得乾乾淨淨的雪靴兔的皮毛,而在一個用石頭圍起來的天然冰窖裡,則堆放著大量的、被凍得硬邦邦的兔肉和魚肉。
一切都井井有條,充滿了原始而高效的秩序感。
在接受醫療檢查時,沃尼亞的話不多,沒有急於展示自己的成果,隻是平靜地伸出手臂,讓安娜進行血壓和血氧的檢測,眼神則不時地望向遠方的森林,仿佛在思考著接下來的狩獵路線。
“這二十多天,過得怎麼樣?”馬克在旁邊進行著采訪。
“很好。”她接過安娜遞過來的體檢報告,看了一眼上麵的數字,滿意地點了點頭,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風暴來臨時,我躲在我的洞裡,很安全,風暴過後,大海送來了禮物。”
她指了指遠處海岸邊的一片礁石:“那裡有很多貽貝,還有一些魚,我花了兩天時間,收集了足夠我吃很久的數量。”
隨後,沃尼亞的眉頭微微皺起,她主動袒露困境:“但也不是沒有困難,我所有的套索陷阱,都被風暴徹底摧毀了。”
“用來製作陷阱的那些細軟的雲杉根,都被埋在了厚厚的冰雪下麵,很難再找到,我需要重新製作一批,但這需要時間。”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輕輕撚動著自己手腕上用雲杉根編織的手鏈,像是在感受著材料的質感,又像是在計算著修複陷阱所需的工作量。
馬克有些好奇的問道:“那隻北極狐……你是怎麼得到的?據我所知,它們極其狡猾,很少會落入簡單的陷阱。”
沃尼亞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那笑容裡帶著一種屬於頂級獵手的、洞悉獵物弱點的自信。
“它很貪心,而且很傲慢,總是想來偷我的兔子。我就用兔子的內臟做誘餌,在一個它認為絕對安全的路線上,設置了一個簡單的套索陷阱。”
“它來了,然後就留下了,我很感謝它。”
“在我陷阱被毀的那幾天,它幾乎成了我唯一的蛋白質來源。它的皮毛也很暖和。”
她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下意識地攏了攏脖子上的狐皮圍脖,動作自然得仿佛在整理自己的頭發。
馬克和安娜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這是一個真正可怕的選手,她的強大,不是來自於改造自然,像林予安那樣用火與鐵去創造工具,而是來自於她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她不與自然對抗,她隻是順應自然的法則,然後利用這個法則,成為食物鏈中最頂端的那個掠食者。
節目組告彆了心態穩如泰山的沃尼亞,直升機繼續向南,來到了凱莉的營地。
凱莉的營地,位於一片相對茂密以樺木和雲杉為主的針葉林邊緣。
這裡的地形,為她抵擋了大部分風暴的威力。
凱莉是一個身材高挑、有著一頭亞麻色長發的女人,她的氣質,如同森林裡的精靈,安靜而敏銳。
她的庇護所,是一個用木頭搭建的,結構精巧的a字形木屋,屋頂覆蓋著厚厚的雲杉枝葉和苔蘚。
相比於林予安和沃尼亞那豐富的海洋蛋白質,凱莉的食物來源顯得有些“清淡”。
她的營地裡,沒有成堆的魚和貝類,隻有幾隻被處理乾淨的鬆雞和雷鳥。
“我這裡的海岸線,資源並不豐富。”
“風暴過後,我隻找到了一些海帶和幾隻雪蟹,我的主要食物,還是得依靠這片森林。”
她拿起那把她視若生命的長弓,撫摸著光滑的弓身:“幸運的是,這裡的鳥類資源很豐富。鬆雞、雷鳥,它們很警惕,但隻要有足夠的耐心,總能找到機會。”
“但耐心,正在被消耗。”凱莉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疲憊。
“風暴過後,森林裡的動物變得異常警惕,我需要花比以前多一倍的時間去追蹤,才能有一次射箭的機會。”
而且,她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箭袋:“我的箭,隻剩下最後7支了,雪天讓我射丟了3支,我用雲杉木和鳥羽嘗試製作新的,但沒有合適的箭頭,效果很差。”
“自製的羽箭,每一次射擊,對我來說都是一次巨大的賭博。”
凱莉的箭術確實出神入化,馬克在她的素材卡裡,看到了她如同教科書般的潛行和射擊,一箭穿喉,絕不浪費第二支箭。
但安娜在為她檢查時,卻發現了一個潛在的問題。
“凱莉,你的體重下降得有點快。”安娜看著數據,眉頭微皺。
“鳥肉雖然是優質蛋白,但脂肪含量太低了,長期缺乏脂肪的攝入,你的身體會開始消耗自身的肌肉來供能,你必須想辦法補充一些脂肪。”
凱莉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我知道,我在嘗試捕捉一隻北極狐,但它們太狡猾了!也許我該去更遠的地方碰碰運氣。”
馬克看著她那略顯單薄的身體,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凱莉的技巧是頂級的,但她的生存策略,過於依賴單一的資源,這讓她抵禦風險的能力,變得異常脆弱。
但這也和她投放地的資源比例有直接的關係,陸地資源豐富,海水資源並不突出。
告彆了凱莉,他們將要去見的最後一個人,科爾頓,他的情況可能更糟。
直升機的機艙內,巨大的轟鳴聲隔絕了外界的一切,馬克摘下耳機,揉了揉被壓得有些發疼的耳朵。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舷窗外那片迅速遠去的荒涼海岸線上。
“現在,你覺得他怎麼樣?”他頭也不回地問身旁的醫生安娜。
安娜正在整理剛剛記錄下選手們生理數據,聞言抬起頭,她知道馬克問的是林予安,思索了片刻。
“從生理和心理上看,他是我見過的所有選手中,狀態最好的一個。”
她語氣中帶著一絲驚歎:“他的各項指標都非常穩定,精神狀態也異常健康。他沒有被孤獨壓垮,反而像你說的那樣,把這裡變成了他的‘王國’。”
“他不是在忍受生存,他是在享受創造!這種心態,太可怕了。”
“是啊,太可怕了。”馬克靠在椅背上,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笑容。
“我當初力排眾議,堅持邀請他參加荒野第八季,現在看來,這是我做過的最明智的決定。這才有了他再次參加冰封王座的契機,而他正在重新定義這場比賽。”
安娜好奇地問道:“那您認為,誰會是最後的冠軍?現在場上,除了林,還有三個人。凱莉、沃尼亞,還有科爾頓。”
馬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腦海中快速地評估著每一個人的優勢和劣勢。
“沃尼亞很強。”他首先提到了那個來自西伯利亞的、有著獵人血統的女人。
“她擁有與生俱來的,對這片土地的直覺。她的心態極其穩定,她懂得如何與自然共存,而不是對抗。”
“如果說林是工程師,那她就是德魯伊,她絕對是林最強大的對手。”
“凱莉呢?”
“凱莉是個優秀的弓箭手。”
馬克繼續評價道:“她的箭術出神入化,這讓她在捕獵小型動物方麵,擁有無與倫比的優勢。而且她的營地,位於一片地勢相對緩和的林地區,受風暴的影響最小。”
“她的策略是穩紮穩打,積少成多,但她的問題在於,她的資源相對單一,一旦小型獵物遷徙或減少,或者像現在這樣,她的箭矢耗儘,她就會立刻陷入困境。”
“那……科爾頓呢?安全員說他的聲音中好像很沒有力氣。”安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擔憂。
馬克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科爾頓,是個戰士。根據前幾天衛星電話溝通時得到的信息,他從一開始就采取了最高風險、也最高回報的策略,獵取大型動物。”
“但是戰士的每一次攻擊,都必須命中目標!一旦失手,或者目標沒有出現,他就會比任何人都更快地耗儘自己的能量。他已經很危險了,是我最擔心的選手。”
“如果一定要我說誰最有可能走到最後,”馬克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他的目光變得十分肯定:“我賭會是林予安。”
安娜有些驚訝:“為什麼?沃尼亞看起來同樣無懈可擊。”
馬克搖了搖頭:“不,她們不一樣。沃尼亞的強大,來自於她對現有環境的極致適應,她能把自然饋贈的100都利用起來。”
“但林予安的強大,來自於他能創造出環境中本不存在的東西。他不是在利用自然的規則,他是在自定義自然的規則!”
馬克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你看,沃尼亞的陷阱被毀了,她需要時間去尋找新的材料來修複。而凱莉的箭用完了,她就失去了最主要的武器。”
“但林予安,如果他的斧頭斷了,我毫不懷疑,他會想辦法自己再鍛造一把出來。”
“這個就是差距,一類是使用者,一類是創造者。在這場漫長的消耗戰中,創造者擁有無限的可能。”
“尤其是他那個‘冰釣計劃’我十分看好,他不僅自製了一個冰釣魚竿,還製作了一個冰鑽!而其他選手隻能用斧子鑿冰,所以林予安能釣上魚的概率是所有選手裡最高的”
安娜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她知道,在這場遊戲中,最先被淘汰的,往往不是最弱的,而是那些策略失誤或者運氣耗儘的強者。
直升機飛越了一片崎嶇的山丘,最終,在一片被狂風摧殘得滿目瘡痍的苔原上,找到了科爾頓的營地。
他的庇護所,是用幾塊巨大的浮木,勉強搭建起來的一個三角形窩棚,上麵覆蓋著一些破爛的油布和雲杉樹枝。
整個結構,看起來就像是隨時會被下一陣風吹垮。
當科爾頓從窩棚裡鑽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過短短二十多天,那個曾經在鏡頭前自信滿滿,肌肉結實的“戰士”,已經變得有些瘦骨嶙峋。
他的臉頰深陷,眼窩發黑,嘴唇乾裂,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和一種難以掩飾的絕望。
“嘿……夥計們。”他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安娜立刻上前,甚至沒有先打招呼,就直接開始為他進行檢查。
“科爾頓,你最後一次吃到東西是什麼時候?”安娜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大概……三天前。”
科爾頓的聲音有些沙啞:“是我儲存的最後一點,冰凍野生藍莓。”
“蛋白質呢?魚或者肉?”
科爾頓搖了搖頭,避開了她的目光:“風暴來臨前,我設置的那個用來捕捉海豹的陷阱,被徹底摧毀了。”
“風暴過後,我花了兩天時間去修複它,但什麼都沒有,這裡的海岸線,好像被洗劫過一樣,我什麼都找不到。”
安娜的檢查結果,印證了最壞的猜測。
科爾頓的心率過緩,血壓偏低,體溫也低於正常值,這是身體在長期饑餓下,為了節省能量,開始關閉非必要功能的危險信號。
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蛋白質能量營養不良的早期症狀。
“馬克……”安娜轉過頭,看著總製片人,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馬克走到科爾頓麵前,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科爾頓,你是一個真正的勇士。”馬克的語氣,充滿了尊重,但也不容置疑。
“你選擇了最高難度的挑戰,並且堅持到了現在,你已經證明了你的勇氣和毅力。”
科爾頓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馬克繼續說道:“但是,這場挑戰的前提,是安全。你的身體,已經達到了一個危險的臨界點。安娜的醫療建議是,你必須立刻退出比賽,接受治療。”
科爾頓沒有說話,他隻是緩緩地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因為寒冷和虛弱而不住顫抖的手。
他曾經以為,憑借自己的力量和意誌,可以征服這片土地。但現在,他明白了在絕對的饑餓麵前,意誌力,是如此的脆弱。
“我……我還能再試一天嗎?”
他抬起頭,眼神中帶著最後一絲懇求:“也許明天……明天就會有海豹出現。”
“科爾頓。”安娜的聲音,第一次變得嚴厲起來。
“你的身體,已經快沒有明天了!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裡,你的腎臟和心臟,很快就會出現不可逆的損傷。這不是在開玩笑。”
最終,科爾頓放棄了。
他沒有哭出聲,隻是任由眼淚,順著他那滿是胡茬的、消瘦的臉頰滑落,然後在刺骨的寒風中,迅速地結成了冰。
他被安娜和“灰熊”攙扶著,登上了直升機。
他沒有任何值得帶走的東西,當直升機的艙門緩緩關上,將那片白色的世界徹底隔絕在外時,機艙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這就是荒野,它慷慨,也無情。
它會用最豐盛的寶藏,去獎賞那些做出了正確選擇的智者,也會用最殘酷的方式,去懲罰那些哪怕隻犯了一個小小錯誤的勇士。
現在,場上隻剩下了三個人。
工程師,德魯伊,還有弓箭手。
這場冰與火的比賽,已經進入了最精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