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間她好像回到六年前。
回到她出嫁前的一天。
“阿狗!過來!”
阿爹喊道,隻見他坐在正堂的八仙桌前喝著阿娘剛從酒鋪打來的竹葉青。
“阿、爹。”
阿狗應道,她戰戰兢兢走到一身酒氣男人身旁。
不過這一次,阿爹並沒有把酒杯砸到自己身上。
隻聽阿爹說:
“阿狗,你年紀也不小了,我給你尋了一戶好人家,是隔壁村的張家,切記,到了張家後一定要孝順好公婆,伺候好自己夫君,你明白了嗎!”
這是阿爹六年來第一次這麼溫和跟她說話當然這也是最後一次。
“阿狗!過來!”
這時坐在阿爹身後一直哄著阿弟的娘親也難得開了口。
“阿、娘。”
阿狗小聲回應道,她謹小慎微走了過去,阿狗很少叫她阿娘,因為阿娘也好,阿爹也好平日根本不待見她,從她三歲起就讓她乾活,渴了自己打井水喝,困了晚上就在柴房睡覺,天沒亮就要起來打豬草喂豬。一天忙到腳不沾地,卻常常連半碗稀粥都喝不到,所以她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整個人瘦的都脫了相。
“去了張家就是張家的人,你要恪守婦道!萬不能給你阿爹阿娘丟人!”
阿娘說道,她的目光始終圍繞在懷中三歲的阿弟身上,至始至終沒有抬頭看過阿狗一眼。
“是,阿狗知道了。”
阿狗說道,她吞了吞口水,眸色在不為人知地方暗了下去。
“阿狗,喏,這半塊番薯給你!拿到柴房去吃吧!”
阿爹像打發旺福一樣掰了半塊番薯扔到阿狗腳邊。
“謝謝,阿爹。”
阿狗如若珍寶般撿起地上番薯,這還是她生平以來第一次吃番薯,原來番薯的味道這麼甜,這麼香。
等阿狗長大了,要買很多番薯來吃。
“你叫什麼名字。”
布置的格外喜慶婚房內,張軒病怏怏地躺在大紅色喜床上。
“我沒有名字。”
阿狗說著不由低了下了頭,她吞了吞口水,不安絞著自己紅色的襖子。
“那你姓什麼。”
張軒再次問道。
“我、我不知道…。”
阿狗頭低了又低。
“你沒有姓也沒有名,這讓我怎麼稱呼,難道直接叫你娘子?”
張軒有些為難地說道,然後抓起一旁的帕子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相公,你就叫我阿狗吧,我在家阿爹阿娘都是這麼喚我的。”
阿狗小聲的說道。
“阿狗?阿狗、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你不必如此拘謹。”
張軒聞言笑了笑,隨後柔聲地與她說道。
“是…。”
阿狗小心翼翼抬起頭,又不由一怔,隻見塌上的少年郎,眉目如畫,嘴角還掛著令人心動的淺笑。
亂鴉飛破蒼茫,颯然秋氣生木然。
她好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中她恍恍惚惚中看到了阿娘,看到她冷漠至極的眼神。
阿娘的眼神,猶如一根刺深深紮進心臟。
那漫入骨髓般的痛,讓阿狗感覺自己就要死了,她在心裡不斷對自己說;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死去嗎,可她還沒來得及將桃花酥贈於張軒。可她還沒來得及跟張軒說道彆的話。
難道就這樣死去嗎?想她這一生顛沛,受儘冷眼,唯有張軒真心待她。
難道,她的一生,就這樣了嗎?
就在意識即將消散之際,她恍惚聽見了張軒的聲音,那熟悉的體溫貼了上來。
她依稀聞到了張軒身上草藥的味道,那味道讓她漸漸心安下來。
阿狗想若今天她死了,能死在張軒懷裡,也算是上蒼對她的一種仁慈,想她這一生阿爹不疼阿娘不愛,每天天還不亮就要乾活,吃不飽也穿不暖,如果能像這樣躺在張軒懷裡睡上一輩子,不再醒來該有多好。
“阿狗!你怎麼了!”
張軒哽咽地道,淚如斷了線珠子不斷砸落在了阿狗的臉上。
“阿狗,你不要死…。”
“阿狗,對、對不起…。”
“阿狗,是我、咳咳咳、是我張某無能、終日纏綿病榻,不能護你……。”
“軒兒,你莫要哭,哭壞身體該如何是好。你剛從醫館治病回來,應該好好躺著養病才是。”
張尤氏心疼地說道,她上前想要扶張軒起來,卻聽張軒紅著眼眶埋怨地說道:“娘親您既然不喜阿狗為什麼要將她討來給我衝喜!阿狗既然與我拜了天地就是我張軒的妻子!您的媳婦!為何娘要如此狠心待她!”
“軒兒,你是不知道,這丫頭就是一個掃把星,她克死了你父親,現在又要克你!昨兒更是一夜不歸,誰知道她又跟哪個男人鬼混去了,為娘這可是為你好啊!軒兒,留下這樣不守婦道掃把星,對你,對我們張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張尤氏說道,若阿狗今天被她打死了,也不過是她張家清理門戶而已。
“娘!您就這麼容不下阿狗嗎!”
張軒痛心疾首道。
“軒兒,你放心,娘改日就再給你尋一門親事,娘親已經隨張阿婆去看過了,劉家那位小姐年芳十六,出落的亭亭玉立…。”
“我不要什麼劉家小姐、咳咳咳、我就要阿狗…。”
張軒悲傷道,捂著嘴猛地咳嗽起來。
“軒兒!你!你怎麼又咳血了!”
張尤氏見此緊張地撲上前來,關心道:“軒兒!”
“大人!就是這裡,沒錯!”
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虛掩的大門就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隻見十幾個蒙著臉帶著黑色鬥笠的黑衣人闖了進來。
“你們是…。”
張尤氏站起身道,隨後她不知死活走到為首黑衣人麵前,不等她下達逐客令,為首的黑衣人忽視從腰間拔出佩刀,一道冷光閃過,血肉橫飛。
隻見那張尤氏被鋒利的刀刃當場劈成了兩半!
“娘!”
張軒回頭見此,歇斯底裡哭喊出聲,他放下懷中阿狗拖著病重的軀體不顧一切衝到了張尤氏跟前。
“你們是誰!想我張家跟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要殺我的娘親!”
張軒抱著張尤氏的殘肢哭的撕心裂肺,再怎麼說,張尤氏也是生他養他的親娘。
“你不必知道我們是誰!因為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為首的黑衣人冷酷地說道,刀鋒再次出鞘!
嗖!
那猩紅的血珠飛濺!
血很快浸透少年的青衫長褂。
漫天的飛雪,此時傾瀉而下,落地又轉瞬即逝,那原來是他們比紙還要淺薄的緣分。
殘陽飛雪霜,魂夢與伊同。